好友正今天给侄儿摆满月酒。
十多年前，他第一次高考失利。再一年，重蹈覆辙。
听到消息，我拨通他家的号码，伯父在棉花地里接的电话，满是无奈。聊了会儿，大致意思是，正可能去读高职。
那个年头，营务庄稼，旱涝常有的事儿。家里供一个高中生，开销不小。
我恰在北京上了两年大学，见识了大都市的精彩与机会。可熬人的复读面前，我终究劝不了他。
阴差阳错，他接近二本分数线的成绩，硬是没能被一所南方的高职录取。
重整旗鼓，或者说无路可走，正又回到了校园，给了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第五年高中，他过一本线二十多分，打电话与我讨论志愿的填报。我推荐他上北方的一所“211”，综合考量后，被他采纳。
又四年，大学毕业，他参与本省公务员考试，千军万马，走到最后，进入了隔壁地级市某市直单位。
用他的话说，考公这条路，举目无亲，听天由命。
他那个专业，往前数未招过。往后数，要两年基层工作经历。
跌跌撞撞，进了面试。又如履薄冰，干掉一批竞争对手，被录取了。
正式工作后，由于文字功底出色，参与了一系列文件的起草，被BOSS赏识，时常带在身边。
晋副科那段儿，正给我打电话，有俩选择摆在面前，一是宣传口，一是办公室，我推荐他往办公室方向走。
权衡之后，开始了忙碌的秘书生涯。
最近，副科满三年，要往正科路上奔了，领导安排他回到业务口，又找机会，让他下乡镇基层锻炼，刷一遍履历。
16年，他一家子在市里凑了首付，有了个落脚点。然后，在当地娶妻生子，稳定了下来。
前前后后，也有不足向外人道的苦恼，好在都挺了过来。
每次，我们哥几个都拿他开涮——苟富贵，勿相忘。
我心底的潜台词却是，他混到如今的局面，实乃步步惊心，能力之外，亏得老天赏饭。
饭桌上另外一位，是我初中班的尖子。成绩一路领跑，无奈高考发挥平平，仅上了天津一所普通“211”，学药物学。
大学毕业后，混在石家庄。哪家企业，大家应该能猜到。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辗转来到了北京。
帝都，是磨人的小妖精。
三年昌平时光，哦不，更多的时间，是在与基层医院，与护士、医师、各科室负责人，主管副院长、医药代表、工程师们打交道之中。
从无到有，从一线岗到科研岗。再然后，混硕士学历，背靠大牛，傍上大厂。
16年，跳槽去了上海，工资翻番。18年，因户口的问题，平级调动来到武汉，正式成为外资药企的中层。
19年，公司港股上市，他手中的股票，市值上千万。
所以，当他与我聊房子的装修风格时，那些考究的品牌，仿佛将我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有钱真好。
我问了他一个刁钻的问题：这一切来得理所当然吗？
他说，是老天赏饭吃。
我说，为何？
他说，这条路，错一步，便不可想象。
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上高中那会儿，他哥辍学入伍，每月百十块的津贴。他交完学杂费，每月的生活费全靠拼凑。大哥寄信过去，信里一堆零票，寥寥数语，鼓励他读下去。
还有，在北京住筒子楼的时候，家里物件被盗，丢了身份证，差点耽误了面试。
如此种种，放弃的心，百转千回。
思前想后，江东父老，何以颜对。咬咬牙，一年又是一年。
喝完这顿酒，趁着酒兴，我在“牲产队”里与大家聊到：个人努力与历史进程。
群里一位老哥讲到，二十年前，他参与某证券投资品牌的软件开发工作，共五名程序员，含兼职。
上个世纪，码农是新生事物，加上外企背景，老哥幸运地拿到了上海户口。
再然后，就是在写代码与买房间穿梭进行。
我问，干嘛买那么多房？
他回答，是一种执念吧，说不上为什么，有那么几次阴跌，曾动摇过，房子没来得及出手，就又涨回去了。他坦言，作为普通人，既然不能通过革命重新分配，只能认清趋势，尽快跳出消费，完成原始积累。
最后，添了句：回头看，步步惊心。
若仔细划分，老哥财富积累的路数，该算是“Old Moeny”系列。
进入新千年，特别是在互联网时代，个人财富与地位的积累，走入了另一个逻辑：技术与资本迭代交织，缺一不可。
前段时间，与业界某自媒体大牛聊天，问了他的从业经验。
他直接回了我一句，没什么经验可谈，都是运气。
我笑到，大V过谦了。
他告诉我，有点名气之前，他把几乎所有论坛都混了个遍，天涯、猫扑、西祠、人人、起点……
写了百十万的文字，挣的稿费，从来不够交房租。
所以，他一开始就劝我，放弃吃文字饭的念想。
我问为何？
他反问，你现在多大了？
我说，31。
他说，吃这碗饭，若是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有混出来，大概率是混不出来的了。
我说，我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他说，他娘的，这是一个人的命，是运气，你懂吗？干点别的什么不好吗？
我说，罗振宇每天六十秒，只要坚持……
他立马打断我，罗胖身后那些永无出头之日的自媒体人，才是这个行业真实的色彩。走这条路，在命，在运？
我说，你唯心论了。
他说，命嘛，天赋。运呢，好风借势。
而细节方面的，他从来避之不谈。
直到一次，把他灌醉后，我方知道，表面光鲜的他与那一篇篇十万+背后，是资本与技术共振的结果：团队作战。
我亦方知，这个世上，除了极少数天才，真真正正能通过一字一段，敲出财物自由的，无不是命运的宠儿。
或曰，老天赏饭。
旷世如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这一切，是苦不来，也是急不来的。
我突然想到了王小波与李银河的故事，最开始，王小波也是写不出名气，李银河赚钱补贴家用。
而究竟有多少王小波被黄沙所掩埋呢？永不可知。
于我们凡人，老天不仅不赏饭，有时候，还会反复砸碎我们的木疙瘩碗。
我发小高中毕业那会儿，在镇上营务了一家活禽店，既做零售，也做定点配送，攒下了第一桶金。
邻户眼红，使了暗绊，他去理论，遭遇群殴。情急之下，挥刀刺中一人，对方倒下，没能上救护车，便气绝了。
他赔光所有的积蓄，加上十来年的光景。
出狱后，经人介绍，去到了县里化肥厂上班，做装卸工。
厂里车间的入料口，五十多度的高温，热得人心悸，一天需灌下十来升水。腐蚀性极强的化肥，扛在肩上，先掉一层皮，再起茧。
日子久了，人造革一般的后背，成为了一名合格工人的标志。
寒来暑往，又是十年。这十年里，他请假的次数，一双手数得过来。
前年，化肥厂倒闭，他又到了水泥厂。直到最近，被诊断为疑似矽肺病。
我说，一把年纪呢，干嘛还这么拼？
他说，一闲下来，人就慌。
我说，为啥呢？
他说，仔仔还在读书。
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担古忧。
他说，道理虽说是这样，可由不得自己。家里老父亲，替自己张罗着还清了原先的账目，又在悄悄地帮忙攒首付。地里刨食，多不容易，都是牙齿缝里抠出来的。老人如此，我这怎能歇得了吗？
我说，换份工作吧，。
他说，水泥厂给开的工资高。
残酷的是，他的病情被厂里知悉后，悄悄将他给辞了。
有一次，我陪他去机关部门寻找劳动仲裁。趴在花岗岩面板上写材料的他，突然就抽泣了起来。
机关领导出面，他一头跪倒在地，呼到：求政府给他条活路。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蛮坚强的。
仔仔成绩并不好，上到高二，赶上招兵，便报了名。武装部没有在政审环节卡仔仔，他倒是挺欣慰。
我看得出，他是真高兴，往后仔仔有机会端公家饭，这教他心安。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人与人的命运，究竟有着何其难以逾越的鸿沟？
10年，我部毕业生参加“4+1”培训。同时期，“熊猫班”的种子选手，也就是各级领导的子女，济济一堂，同训同练。
其中，有一位身体素质、学校背景、专业能力均处于下游的同学，成为了教官“靶子”。时不时的，会提溜出来练几把。
可能是由于包子性格的缘故，他从不生气，该吃吃，该喝喝。
分配那会儿，他进到了一所好单位的热门岗位，副连职排长。几年功夫，他的级别早已到了副营职。
据他们单位的人介绍，他照旧是说话捋不直舌头，办事毫无条理，专业一塌糊涂的主儿。
类似的人与事，在几乎所有封闭、半封闭的行业，都能看见。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一人得道，泽被三世，现在看起来，并不难。老天赏饭这个话题，终归是一个人出身、努力、时运、选择的综合体现。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人间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