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几天看到叶三写的一篇《槐树下的周润发》,勾起了我对槐树的记忆和联想。
确实,仔细想起来,北京的老院子里,最多的是槐树。除了所谓的石榴树,你想不起别的树。也许还有榆树。
其实,在中国北方,槐树可能是特别普通的树种之一了,就像杨树、柳树榆树一样。
槐树分两种,一种是山上到处长的刺槐,一种是家里庭院前后,或者城市路边栽种的行道树家槐。家槐是不长刺的。
很多起源于北方的传说,都和槐树有关。比如牛郎织女故事里为牛郎织女开口做媒的大槐树,比如寓言故事南柯一梦里的槐安国,比如几乎和中国很多个姓氏都有关联的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出发的移民故事。
我小时候,听大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们家是祖先从山西大槐树下搬迁过来的,要问老家何处寻,大槐树下老鸹窝。
老鸹是乌鸦的称呼。
02
我记事的时候,家里院子前后,有很多的大槐树。大到什么程度?有几棵是合抱粗,很高。我奶奶的说法是,有几十年了。
最初的印象是夏夜,铺上凉席,在院子里乘凉,那个时候没有电,漫天的星星,我奶奶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这是天河,那边是牛郎星,这边是织女星,有六星滑过去,就说那是天上的神仙在打着灯笼走路。
天河是王母娘娘为了分割开牛郎织女,用头上的簪子划出来的。所以七月七那天,躲在葡萄架下,会听到牛郎织女一年一期见面说话的声音。
那一天,喜鹊就都少了,因为它们都去天上搭鹊桥去了。
我们把喜鹊叫山楂子。
03
槐树上有老鸹和山楂子的窝。
老鸹是叫丧的,所以不讨喜。山楂子是报喜的,所以,一大早如果听到山楂子叫,就会很高兴,说,哎呀,今天会有什么喜事啊。要是一大早听到老鸹在那吱呀吱呀地叫,大人们就会呸呸吐两口唾沫,指着它们骂:乌鸦嘴。有的特别迷信的,会上去把老鸹窝掀了,或者拿竹竿捅了,不让老鸹在自己家的树上打窝。但有时候也很无奈何。因为有的树很高,老鸹把窝搭在最高的枝头上,人拿它们没办法。
有的人就会用弹弓打,老鸹会和这家人家打一阵儿,最后搬家,不和你们这家人家做邻居了。
老鸹喜欢从几里外的河滩上叼来河卵石,放在自己的窝里。它们和女人一样,喜欢晶莹剔透的石头。
我们把鹅卵石叫老鸹枕头。大人说,老鸹晚上睡觉,会拿鹅卵石当枕头。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鹅卵石真多啊。
04
槐树每年春天,开始冒出嫩叶,嫩黄嫩黄的,我们叫槐芽,是可以吃的,就像香椿,榆钱一样。
槐芽的吃法有两种,一种是炒着吃,一种是做槐芽粥。不过有的人不能吃,吃了过敏,脸浮肿。我妈就不能吃。她说那是坏年成留下的病根。她所说的坏年成,是指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饥荒年头,因为人为的原因,很多人饿死,只好吃树叶过活。这段历史,在有些书里,被写成自然灾害。
槐芽之后,就是槐花开放的时候,槐花是黄色的,趁它还没有开出来,把它采下来,晒干,叫槐米,可以卖钱。据说可以做染料。过去的黄色军装,据说就是用槐米染的。
采不及的槐花开了,先是黄的,然后是白的,最后花落了,结出果实,叫槐连豆子,因为它有点像我们现在吃的四季豆,是连在豆荚里的。
老鸹喜欢吃槐连豆子,但它们消化不了,把豆荚吃了,种子排泄出来,落在地上,大雨过后,就会冒出芽来。如果合适的条件,就会长成一棵新的大槐树。
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有些植物的种子,必须要通过鸟的食道,把那种外层表皮的蜡质消化掉,才能发芽。这也是一种食物链条和自然共生现象。
05
槐树上还有一种奇怪的东西,一种和牛黄狗宝相似的东西,就是槐树上长出的菌瘤,叫槐黄,和牛黄一样,是很值钱的东西。
人受伤了,煮槐黄鸡蛋,吃了就能好得快。据说是这样。我小时候调皮,常常会有被人打破头,摔折了胳膊这样的事情,我奶奶就会用槐黄煮了鸡蛋给我吃,说吃了这个,头上的苞就会消失掉。
现在想起来,最难忘的就是我奶奶在院子里给我讲故事,外面的池塘里蛙鸣阵阵,树上的蝉声冲天,院墙上有黑色的猫走过,我躲在奶奶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然后她把我抱进屋里,放在蚊帐里,摇着蒲扇,驱赶蚊子。
06
后来,因为要翻盖老屋,我父亲把那些槐树都刨了,有些卖了钱,有些打了家具。我印象里,还有一架地排车。槐树很结实,很硬,特别适合做车架,车辕木。
再后来,我的奶奶在68岁去世,当时我读初三。再后来,我的父亲在45岁去世,当时我读大三。
再后来,我走上社会,离家越来越远。离童年也越来越远。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在内心里,有时候,会觉得童年的时光,渐行渐远,又渐行渐近。
人在世上走着,记忆是唯一的行李。
07
童年夏夜的那些记忆,会沉淀在记忆里。后来读初三的时候,有一次学校里举办诗歌朗诵会,有个女生,上台朗诵郭沫若的那首《天上的街市》,我印象特别深,那个女孩子留着短发,齐眉的刘海,洁白的牙齿,糯米一样,声音又软又甜: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我有时候会在夜晚走路的时候,抬头看天,城市的夜空,甚少见银河,只有稀索的星星,我就会想,如果我奶奶,我父亲,在天上看着我就好了。
08
童年的印记,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有很多时候,是隐形的。但在某些时候,又会起很很重要的作用,就像一个人性格的养成。
有时候想起乌鸦,也就是老鸹,我会想起胡适的一首诗:
我大清早起,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
我不能带着哨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小米!
09
有人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觉得时间开始变快。也有人说,人老了,就会开始怀旧。
我倒是觉得,我没有怀旧,我没有觉得过去好,我只是怀念我的亲人们。
再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了。我把这些写出来,算是我知道的,对我奶奶,还有我父亲的怀念。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至亲至亲的人。
我知道他们在故乡的黄土下,一抔黄土,但我也知道,他们的灵魂在高高的天穹下,像暗夜里的灯,照着我走过的每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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