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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的人与事,最怕比较。
外省人看,江苏富得流油。可江苏分三块,苏南、苏中及苏北,彼此瞧不上,苏南最富、苏中最阔、苏北最穷。
江苏没有国家级贫困县,省级贫困县则有12个,还都是集中在苏北,其中淮安3个、徐州2个、宿迁3个、连云港2个、盐城2个。
苏北人野得很呢,爱折腾,秦汉之际尽出风流人物。
比如:刘邦是徐州人,项羽是宿迁人,韩信是淮安人,连云港和盐城在古代跟徐州和淮安混,没啥大牛。
今次不提连云港,单聊盐城。
盐城,没大名人,可有名鸟,此鸟叫丹顶鹤。脑补一下,是不是很神奇的鸟?
丹顶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位于盐城,当年朱哲琴的一首《丹顶鹤的故事》,十分催泪。
距离这个保护区5公里外有一个日夜排水排气排渣的工业园——响水生态化工园区。
响水,正是盐城2个省级贫困县中的一个。
说到这,差不多也就明白了,贫困县为了谋发展,不惜“伤害”丹顶鹤。
丹顶鹤还可以飞,可人没有翅膀,大难临头没法逃,只能送命。
据《新京报》,3月21日14时48分,响水化工园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化学储罐发生爆炸。事故波及周边16家企业,次日上午浓烟散去核心区出现一个巨坑,周边半径500米内房屋被毁。屋顶被掀开,一片狼藉。
据央视微博消息,截至3月22日23时30分许,事故造成62人死亡,失踪28人。已救治的病人中,危重34人,重伤60人,还有部分群众不同程度受伤。
响水生态化工园区就是一个吞噬人命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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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怪兽”是怎么炼成的呢?
响水县有一个硕大的户外广告牌:“沿海发展开新篇,争当灌河第一县”。
灌河,被称作“苏北黄浦江”,在不远处注入黄海,可以说是响水县的“母亲河”吧。
但摊上GDP唯上的“父母官”,别说“母亲河”,一切皆可抛。
灌河的前方就是一排排化工厂,这些厂区组成响水生态化工园区。
响水生态化工园区于2002年6月经盐城市政府批准成立,建园时名为“盐城市陈家港化学工业园区”,后更名为“陈家港化工集中区”,2010年2月又更名为“江苏响水生态化工园区”。
2003年开始,响水县大兴土木,四处征地,良田也被当做"荒滩废地"征走。每亩地开价12600元,按照征地合同规定,首付一半,剩余一半打了白条,5年付清。
工业园区对外招商引资的介绍这样描述:未来10年内,灌河经济圈将规划成为全国最大的化工业原料生产基地。
口号喊出去了,接下来是拉客商入驻,引进项目就成了政府各部门考核的主要业绩之一。
据报道,2005年,响水县各行政部门几乎都有引资任务,其中教育局、民政局、司法局、劳保局、国土局、建设局、交通局、水务局和卫生局这些单位每年必须完成一个1个千万元以上项目的引进工作。
在响水县,一个招商引资的故事传为美谈:2004年7月,一位浙商打电话到县“招商办”,拨错了,打到“招生办”。“招生办”工作人员一听,喜出望外,将错就错,迅速汇报给教育局领导,局里立即组织人员去浙江,力邀客商来响水洽谈,最后促成了一个新项目的实施。
如此卖力,效果显著。2005年,该园区被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协会评选为“全国十大最具潜力的化工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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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来的都是什么企业呢?
一言以蔽之:都是浙江或苏南淘汰的落后产能。
这些企业高达6成以上是机电、纺织、化工类产业,被当地所不容,在“腾笼换鸟”政策下,要么搬走,要么关闭。
中国污染企业的搬迁路径有三:东南去西北、大城市去小城镇、区域内发达地区去欠发达地区。
以响水为代表的苏北经济带就是江浙发达地区向欠发达地区产业转移的“结晶”。
比如2002年后,太湖因为污染太严重,先富起来的苏南决心整治,太湖流域的地方政府强令一些企业搬走。
听闻后,响水县政府就派人长期驻扎在苏南一带“游说”,让这些企业迁移到本地。
相比较苏南,苏北人工成本低,土地成本更低,当地还有各种优惠政策,企业何乐而不为?
浙江杭州湾周边企业也是如此流动。
这次爆炸的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就是当年从江阴市周庄镇搬迁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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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奔发展是一杯甜美的毒酒,喝上瘾了,就停不下,还得加量。
响水县政府也许是觉得力度还不够。2007年,又圈了三个村1600亩土地,除500多亩河滩地外,大部分为农用地和宅基地。
征地时没有公示,也没有向农民说明征地程序,核算的征地补偿款为每亩18600元,但是当时只付了不到一半。
有拆迁,就有矛盾。无法调解,就会上·访。
响水县又创造性地搞了一个发明——“学习班”,就是把上·访的人给抓进一个封闭场所“学习”。
据当时《中国青年报》记者调查获知,至少有10人曾参加过“学习班”。
其中,王书信因无法忍受学习班的恶劣生存环境翻墙逃跑,从此流亡八个月;张宝才(时年48岁),关进“学习班”,被打断肋骨,被关押20天,后又被送到精神病院三个月;贺长梅(时年63岁)被关进“学习班”,长达五个多月,后逃出来,一度下落不明。
记者采访时,响水县相关部门拒不承认,时任响水县信访局局长顾从林说,“我是把访民当成兄弟姐妹看待的”。
但记者暗中找到了“学习班”地址。
本地访民被送进“学习班”,这还算客气,对待外地农民工可就是直接上手。
当年响水县三佳船舶重工项目拖欠了1000多个农民工共约1400万的工资,农民工去讨·薪,结果挨打还被抓,理由是涉嫌“扰乱社会治安罪”。
响水县“学习班”经验也被写成了洋洋洒洒的总结报告,供人参考。
响水县政府似乎很爱写总结,2007年响水化工厂爆炸后,该县宣传部就总结出一份“拦截记者”的成功经验,这两日又在网上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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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水县因滨临灌河,河床深阔,潮水涨落时水位落差大,支流汇入跌水声轰响,故名响水。
舆·情如水,似潮起潮落,自有规律。
对外,阻挠记者采访;对内,设立“学习班”。响水县以为从此太平。
可水滴石穿,终酿大祸。
其实,2007年那次化工厂爆炸之前,响水县已经拉响环保的“警报”,记者去采访,时任县环保局局长孔令逸这样说:在温饱和环保面前,人们肯定选择前者。这并不是我们笨,而是我们没有选择。
时任县招商办主任张兴荣则认为,先污染后治理,已经被西方国家反复论证了许多年,已经成了一个颠扑不破的发展公理,要发展工业都逃不过这一劫。
一言成谶。劫数不断,只是无辜者造孽!
参考资料1.《响水爆炸后的一天》,新京报,彭子洋 2.《中国污染迁徙路线图》,中国新闻周刊,王刚
3.《江苏响水:上·访者被强行抓进学习班》,中国青年报,李润文
4.《响水“访·民学习班”成因调查》,瞭望东方周刊,杨明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