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记王永康 | 404厂

进入2019年以来，随着秦岭别墅违建问题持续发酵，关于陕西省委常委、西安市委书记王永康工作调动的传言不止一次地甚嚣尘上。2月24日，一张来源不明的“会议通知”让这则消息显得愈发真实：2月25日下午，黑龙江省委将召开王永康同志见面会。这也间接佐证了之前王调任黑龙江省委常委、副省长的传言。

对这位即将离任的王书记，西安人民还是相当有感情的，毕竟，这两年间，这座城市所实现的“跨越式发展”，让很多西安人看在眼里。短短两年多的任期内，力推古城保护、致力环境改善、建设西咸新区、实现经济增长——单论政绩，这位即将离去的主政者也足以得到这座两千多岁的城市的善意。但刚刚过去的“秦岭风波”，也给这位“政坛明星”的前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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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11月出生的王书记，现年55岁，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典型的“技术官员”。

1981年，17岁的高中毕业生王永康考入了自己家乡的武汉理工大学，1985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上海理工大学任助教。1988年，25岁的助教王永康放弃了上海的教职，参加了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的研究生。那个时候，王永康可能还不会想到，三十年后，他将以另一种身份重新走进这座城市。

▲张永康的母校哈尔滨工业大学是我国国防工业的最高学府之一

1991年，在哈工大获得硕士学位的王永康进入了国防工业系统。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像那个时候所有远行的年轻人一样，经过几十个小时的跋涉，王永康来到了他新的工作岗位：位于哈尔滨数千公里之外的浙江省宁波市的国防工业部第五二研究所宁波分所。

在宁波，王永康从课题组组长，做到宁波分所副所长、所长，还兼任了第五二研究所的副所长（副厅级），宁波市科委副主任、主任。1998年，王永康升到副厅级的时候，才不过35岁。

在宁波分所工作的王所长并没有断了和母校的联系。从1993年开始，他花了八年时间在哈工大拿到了工学博士学位。2001年10月，获得博士学位三个月后，王永康迎来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转折点：由宁波市科委主任调任宁波市政府副秘书长，并担任了市科技园区的管委会主任、党工委书记。

从科研人员变成政府领导之后不久，王永康担任了宁波市代管的县级市余姚市长、市委书记，这是他主政的第一座城市。之后，王永康升任宁波市委常委（正厅局级）、重庆南川区委书记（挂职），浙江丽水市长、市委书记。在丽水任上，他带着下属和企业家代表步行巡街，捡烟头、捡垃圾，宣传控烟，一时间成为一段网络美谈。

2016年1月，王永康离开丽水，升任浙江省委常委、统战部部长，成为副省级干部。这一年，他52岁。

小平同志在改革开放初期曾经提出，要尽快实现干部的“年轻化、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出身高级知识分子的王永康，无疑是满足了知识化、专业化的要求。

在2016年之前，除了在重庆南川交流挂职的八个月以外，王永康一直在浙江工作，从国防科研系统到地方领导干部，王永康在浙江工作了整整2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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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刚过完53岁生日的王永康离开了浙江，远赴西北，担任陕西省委常委、西安市委书记。此时，距离他晋升“副省级”，才不过十个月时间。从江南水乡到八百里秦川，可以说是他仕途上又一次巨大的跨越。

一省省会的市委书记，不仅是“首善之区”的“父母官”，更是一省决策机构的核心成员，在省委“领导班子”之内，往往仅排在省委书记、省长与“专职副书记”之后，有时还排在常务副省长之前，甚至会像省长一样，需要由省委副书记兼任。而陕西省的省会西安，还是中国15个副省级城市之一，在省内的地位则更加突出。

从“专家学者”到“省委领导”，这条路，王永康走了十六年。

值得一提的是，王永康到任西安的当时，他的“顶头上司”，刚刚由省长升任陕西省委书记的娄勤俭，也是一位从“工科技术专家”成长起来的领导干部。1956年出生的娄勤俭，职称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他不仅担任过国家863计划CIMS主题专家和总装备部科技委兼职委员，还拿到过部级科技进步特等奖，享受着政府特殊津贴，可以称得上是国内计算机领域的“大牌专家”。2010年8月，娄勤俭由电子工业部副部长调任陕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此后升任省长，并于2016年3月，就任陕西省委书记。在王永康离开西安的一年以前，娄勤俭也于“十九大后”离开陕西，主政东部经济大省江苏。

从浙江到陕西，曾经主政“中国生态第一市”的张永康刚一到任，就给西安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2016年12月24日，王永康戴着口罩与人一同登上了西安的城墙。众目睽睽之下，新书记走到宽阔的城墙顶面正中，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一根烟头，记者很快抓拍下了这一镜头。随即，“西安市委书记城墙捡烟头”的画面悄然走红网络。

是有意安排也好，还是在丽水养成的习惯也罢，市委书记以身作则，西安各级领导干部和志愿者沿街“捡烟头”成了西安市的一道“风景”。“烟头不落地，古城更美丽”的口号，成了王永康主政西安的“第一声炮响”。虽然免不了“作秀”的质疑，但是，这次整治行动的确让西安的市容市貌有了极大的改观，很多市民也是从此对这位新书记平添了几分好感。

之后的“电视问政”风波，更让西安百姓对这位新书记好评如潮。

2017年3月，西安当地一档电视节目曝光了“二环南路拐角区域环境卫生脏乱差”的问题。节目一播出，问责程序随即启动，包括西安市城管局长和碑林区长两名副厅级干部在内，共有23名官员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

环保亲力亲为，问责雷厉风行。短短一个月时间，西安就牢牢记下了这位新“当家人”。

▲2014年12月24日，时任西安市委书记的王永康戴着口罩在西安城墙上捡起烟头

位于中国海陆版图中心的西安，可以说得上是中国最具“历史感”的城市。这座始建于两千二百年前的大都市，曾是十三朝古都，丝绸之路的起点，保留着中国现存最完整的古城墙建筑，境内散落着数不清的帝王陵墓、古镇街巷。对这座城市的执政者来说，如何协调古城保护与经济发展，是一个重大的课题。

在这一方面，王永康的“第二故乡”浙江省可谓走在中国前列：在王永康调任陕西之前，杭州老城区的“南宋御街”、西湖风景区已经成为中国城市园林景观建设的先进代表。2016年，王永康刚刚到任，就请来了自己的“老领导”、曾任杭州市委书记的王国平在西安做了一天的讲座，讲古城如何保护，如何开发。

“五十年以上的房子不能拆！”王国平在讲座上语出惊人，这是他2000年主政杭州时提出的口号。

“西安现在造了不少假古董，不要再造了。”这位“老领导”在讲座上告诫道。

早在2005年，西安就将“皇城复兴计划”写进了市政府的工作报告，而王永康在西安主政期间的一大亮点，也是古城的保护与改造。

曾经去过西安的人都见到过西安古朴恢弘的明代城墙，但是，城墙在作为西安一张城市名片的同时，也有暴露了它自己的问题，比如，城墙周边附着的大量棚户区，城市发展使得供车辆行人通行的城门不再满足交通的需要，城墙周边的景观性公园年久失修，无人打理，等等。曾经长期在浙江任职王永康将“老领导”的经验带到了西安。经过短短两年大刀阔斧的治理和建设，在王永康治下，西安古城这张名片焕发了新的光彩。每年西安曲江举行的新年灯会上，“西安最中国”的标语吸引着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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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市容治理和古城保护，王永康在西安的另一大亮点则是“西咸新区”。

2014年成立的西咸新区，是全国第七个国家级新区，它横跨西安、咸阳两市，是关中-天水经济带的核心，也是第二批国家新型城镇化综合试点地区之一。但是，由于自身定位不明，外界对新区的行政归属、政策定位还有着各式各样的解读，投资者长期不敢放胆投资，新区建设虽然迅速，但重大的突破却迟迟没有到来。

等待了数年，这个关键的节点，终于被王永康这一届西安市领导班子盼到了——2017年，陕西省将西咸新区的管理权划给了西安市。这个国家级新区的落地，让西安在新一线城市中的综合竞争力陡然增加，成为中国西部地区发展的一座标杆。2018年2月，西安成为第九个国家中心城市。在西安房屋限购的背景下，西咸新区的房价从2017年10月平均每平米4000元，飙升到了2018年的5000-7000元左右。渭河北岸沉睡了千年的黄土塬，成为西安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经济发展的全新“增长引擎”。

争取到了西咸新区的管理权，西咸两市居民户籍同城也迅速铺开。“两座城市一张蓝图”，咸阳60万人口落户西安，从2002年就签订了“一体化协定书”的西安与咸阳，经过十四年的努力，终于走出了两市融合的重要一步。

▲西咸新区已经成为中国西部经济发展的一大龙头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王永康和他主政的西安市凭借着国家“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关口，成为了投资者和“文艺青年”眼中的新“胜地”。2018年，西安成为短视频软件“抖音”上被提及最多的城市，同时，也是在房地产走势不明朗时，投资热度最高的城市之一。

借用2018年末覆盖面最广的一句网络名言：西安此时，真的是“文体两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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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如果说北面的西咸新区落地，是这一届西安政府的最大的成绩，那么南面的秦岭，则是他们留给中国，一份难以让人满意的答卷。

西咸新区开发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前任遗留下来的“秦岭别墅违建”问题也在持续发酵。位于西安市南部秦岭北麓的大片违建别墅，在最高领导人2014年至2018年连续六次批示都得不到积极回应的背景下，被定性为严重的“违反政治纪律”的典型案件。2014年7月，当第一份批示送到陕西省委的整整两个月后，西安市相关部门才将一份“违章别墅共计202套”的报告递交了上去，此后，对于这一数字，西安市与陕西省相关部门均未提出质疑。当年11月，执行部门报告这202栋别墅“整治到位”后，时任陕西省委常委、西安市委书记的魏明洲和市委副书记、市长董军还在当地报纸上联名载文，邀功请赏。直到2018年7月，在中央调查组的核查下，违建别墅的数量才重新得到了确认：1194栋，是此前报告的近4倍。

前陕西省委书记赵正永与王书记的前任西安市委书记魏民洲双双落马，西安前市长董军受到党内处分；王永康在西安的搭档，西安市委副书记，市长上官吉庆被勒令辞职，降为副厅级非领导职务。

到任时高举“生态文明”大旗的王永康，此时站在了“生态问题”引发的巨大漩涡之中。虽然在2019年1月9日播出的央视专题片《一抓到底正风起：秦岭违建整治始末》中，西安市委书记王永康与现任陕西省委书记胡和平一同出镜表态：“要用我们的实际行动，坚决反对不敬畏、不在乎、装样子、喊口号的问题。”但是对于王永康将调离西安市委书记岗位的传言，便再也没停过。

▲专题片《一抓到底正风气》中王永康接受采访

 

2019年2月25日，传言又一次无限逼近真实。而这次调任黑龙江，到底是“涅槃重生”，还是从此一蹶不振，都只能交给历史去验证了。毕竟，在中国的政坛上，曾经是“共和国长子”的黑龙江早已不是一块“福地”，当年那位最年轻耀眼的政治新星调任黑龙江以后，先遇“龙煤”抗议，又见“亚布力”风波，惹得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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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古城西安送走了它建国以来的第19位市委书记。渭河千年如一日地向东流淌，河畔的杨柳每天都在见证着别离与重逢。

从2016年12月9日正式到西安任职，到昨天远赴东北，张永康在西安工作了整整809天。据说，他自己评价这809天是“一天争当两天干，追赶超越发展的时光”，他觉得“在大西安奔跑非常荣幸”。

王永康离开西安的这一天，西安市不少自媒体发文向他送别，他们引用了曹轩宾的《别君叹》，表达对这位主政者的惜别之情：“莫问莫观你莫惆怅，山石林木无易样”。更有人直接向他致敬，祝他“无论在古老的关中，还是遥远的北国，永远安康。”一日之内，致敬挽留之声刷屏了西安人的朋友圈。

这一场景不禁让人联想到五年前，与陕西一河之隔的山西省，另一座古城的居民也在突然间得到“父母官”即将离任的消息时百感交集。

2013年春节前两天，本来已经公示拟任大同市委书记的市长耿彦波突然接到调令，改任省会太原的市委副书记、代市长。耿彦波在大同当了五年市长，以大同古城的修复开发和雷厉风行的棚户区改造拆迁行动为世人所知。

这位在工地和会场上晕倒数次的“拆迁市长”，走时留下了30亿美元的债务和数不清的遗留工程，至今还有不少在拆迁时利益受损的市民、企业还在不停地向上级机关举报。在房地产飞速发展的今天，任何一个城市建设的推进必然牵涉到大面积的棚户区改造，而棚户区改造工作的每一寸进展，都是居民、地方政府与开发商之间复杂的博弈。主政者稍有不慎，轻则人走政息，重则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文物专家更是对他的“保护”与“开发”痛心疾首。

“简直是胡闹！”

当耿彦波决定将2001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云冈石窟前整片历史村镇拆除修建仿古村时，时年87岁的著名文物专家谢辰生愤怒地斥责道。

“好端端的一座历史名城，那么多真实的历史遗存，特别是那些古老的民居、历史街道，被破坏殆尽，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建设部同济大学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仪三教授尖锐地批评道。

但是，大部分大同人还是对耿彦波心存感念，毕竟，从一座被粉尘淹没的城市，到中国北方名副其实的历史文化名城，50万棚户区居民得以乔迁新居，耿彦波的名字足以写在这座城市的史册上。为官一任，是非功过，几句话是说不清楚的。

2015年，一部名为《中国市长》的纪录片获得了第52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导演周浩手持摄像机，跟随耿彦波记录了他从力推古城建设到最后骤然离任的点点滴滴。影片最后，望着车窗外送别的人群，耿彦波潸然泪下，而上万民众则呼喊着“耿市长留下”的口号，举着“百年难遇好市长”的条幅聚集于市政府的大门，久久未能散去。

▲纪录片《中国市长》片段

耿彦波离开大同一年后，他在大同的搭档丰立祥因严重违纪而落马。

2019年1月15日，在王永康离开陕西的一个月前，61岁的耿彦波从太原市长任上退休。

在一片争吵与呼号中，《中国市长》落下了帷幕。而“中国市长”与“中国书记”们的故事，还在这片土地上不停地书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