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说:
去年情人节,我写了王世襄先生的爱情故事:世间最美好的爱情,都写在王世襄和袁荃猷的脸上。
写那篇故事的时候,我就暗自想,明年的情人节,一定要写这个故事。
有段时间,我痴迷京戏。吃饭走路,全是《春闺梦》《捉放曹》《洪洋洞》。一有空就看戏调嗓子,结交的朋友全是戏迷。连闲空时聊天吹牛都是这风格的:
“等你结婚,我们唱《狮吼记·跪池》,送上最诚挚的祝福——让你的老公像陈季常一样惧怕你。” “那还是杜月笙风光,以后我发达了给我家修个祠堂,把全国名角儿请来弄个粉戏大联欢。”
但有一个愿望,已经忘了是谁最先提起了,反正一说出来,大家都大为击节,深以为然——
“如果找到一个也爱唱戏的爱人,结婚时唱一回《得意缘》。”
同道堂原存物品中,有一紫檀匣,匣内有咸丰元年、三年、七年等不同年月的朱批奏折,都是当时“留中不发”之件。其中比较突出的有左都御史朱凤标参劾琦善的奏折,事由是列举琦善的罪恶,建议不应再起用。还有朱凤标、许乃普等主 战派,为抵抗英法联军进攻大沽时列举各项切实可行之办法。这些意见都未被采纳。
▲朱先生探访萧山朱凤标故居,抚摸旧宅门墙,感慨万千。
萧山朱家,是朱熹的后代。从朱凤标力主对外用兵之后,朱家的子孙们似乎就失去了皇帝的欢心,但他们依旧勤勤恳恳做官,欢欢喜喜做学问。
▲ 朱文钧先生在英国留学时的照片
朱家溍的父亲朱文钧先生在光绪三十一年留学英法,当时,中国的年轻人正为前一年清政府拖延立宪的决定而大失所望,清王朝失去了一个可以转型的机会。那道拖延的懿旨,草拟人叫荣庆,清末军机大臣。
赵仲巽是荣庆的孙女。
朱先生和赵小姐是世家的情谊,没结婚之前两个人就认识了,她唤他朱四哥,他呼之以“二妹”。两人的婚事是上一辈的老人介绍的,但并不算盲婚哑嫁。在决定结婚之前,赵小姐去看了一场堂会。
▲ 仲巽旗装照,自有一番气度。
那是1934年,这一年,朱家溍20岁。陆宗达的祖母八十寿诞。韩世昌、陶显庭、侯益隆等在福寿堂饭庄唱堂会戏。这也是朱家溍首次登台,演了三出:《邯郸梦》《扫花》中的吕洞宾,《芦花荡》中的周瑜,为谭其骧的《闻铃》配演陈元礼。
赵小姐回答:“朱四的《扫花》演得真好,《闻铃》的陈元礼也不错,有点杨派武生的意思,《芦花荡》的周瑜不怎么样。还是吕洞宾的扮相最漂亮,总而言之是戴黑胡子比不戴更好。”
赵小姐也不知道,便是这几句话,定了她的终生。
▲ 1941年,朱先生辅仁大学毕业照。
这段“戏评”很快传到了“朱四”本人耳朵里,他大为惊喜赵小姐的点评如此精道,亲友之间见面,总拿“戴黑胡子比不戴更好”开朱家溍的玩笑,但他并不生气,且颇为得意。很多年之后,朱先生仍旧对这场堂会记忆犹新:
没有多大时间她说的话就已经传到我耳朵里,大概对于我们后来的结婚有些促进作用,因此我也对于这场堂会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第二年我们结婚了。从此听戏的时候,我们也是伴侣。
——《中国文博名家画传·朱家溍》
在那个动荡的大时代里,这个小时候差点活不了的蒙古贵小姐,跟着丈夫从沦陷的北平一路到重庆,搭顺风车时,司机因为疲劳驾驶把车开下了山,幸而落在江边软沙滩里,才幸免于难。
路况差的时候不能通车,人跟着人力架子车一起走。她告诉女儿,“如果太阳出来上路,日落之前住宿,一天走六十里。如果天未明就走,走到天黑再住,差不多可以走一百里。”一路没有掉队,全凭仲巽少年时代爱爬山练出的脚力。
到了重庆,朱家溍周末才能回家,仲巽负责所有的家务活。屋里进了蛇,她见之大惊,飞跑去叫人,渐渐也学会“用根竹竿挑到远处去就是了”。警报一响,她能最短时间内收拾好一切,带着孩子的必需品钻防空洞。
▲朱先生摄影作品《春日》
周末,朱家三兄弟回家吃饭,仲巽负责做饭。猪肉价贵,就买来猪肺,用清水多次灌入,以手击打,排出血水,加了杏仁川贝,做一道银肺汤。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但并不少情趣:
过年时候,山上到处有梅树,折一大枝在草屋里,油灯把梅花的影子照在蚊帐上,一幅天然墨梅。——朱传荣 《父亲的声音》
第一段是朱先生被捕,我来引用一下王世襄先生的描述:
季黄此时问我:“你从东岳庙回家后,是怎样被抓送公安局看守所的?”我说:“回家后两天,派出所通知前往问话,进门早有两人等候,把我铐上手铐,雇了三辆三轮,押送前门内路东朱红大门的公安局。”季黄兄大笑道:“抓送我的规格可比抓送你大得多了。”这时四嫂等都笑了,知道将有精彩表演可看了。
季黄接着说:“拘捕我可是二三十人编了队,开了三辆吉普来的。特工人员从炒豆胡同大门进入,每进一道门就留两个人把守。越过两层院子,进入中院,正房和两厢房顶上早有人持枪守候。”这时我插话:“看这个阵势,知道的是拘捕朱家溍,不知道的以为是准备拍摄捉拿飞贼燕子李三的电视剧呢。”一下子又引起一阵笑声。
季黄说:“那天傍晚,我刚洗完澡,坐在床上,尚未穿好衣服,两脚也未伸入鞋中。忽听见院中有人声,破门冲进两人,立刻把我铐上手铐,并叫我跟他们走。我因两手不能下伸,提不了鞋,忽然想起林冲在某出戏中(戏名可惜我忘记了)的两个动作,可以采用。我立在床前,像踢毽子似的,先抬右腿,以鞋帮就手,伸指把鞋提上。再抬左腿,重复上述动作,把左脚的鞋提上。”做两个动作时,口中发出“答、答”两声,是用舌抵上膛绷出来的,代替文场的家伙点,缺了似乎就不够味儿。”两个动作做完后,季黄问大家:“你看帅不帅?边式(指演员在舞台上表演,身段漂亮,动作干净利落。)不边式?”一时大家笑得前俯后仰,说不出话来。
父亲下车按门铃,就是母亲来开门,隔着门问了一声,谁呀。父亲说,我,我回来了。母亲却突然用戏里念白的口气说了一句——你要后退一步。
《武家坡》中,薛平贵一路追赶王宝钏来到寒窑之外,叫门,说,是你的丈夫回来了。王宝钏说,即是儿夫回来,你要退后一步。这话的意思是,退一步,可以隔着门缝看清楚来人。
父亲也就接了薛平贵的对白:
——哦,退一步。
——再退后一步。
——再退一步。
——再要退后一步!
第三次之后,
——哎呀,无有路了啊!
母亲在门洞里说了最后一句,这一句更响亮一点:
——有路,你还不回来呢。
这才开开门,给了车钱。
好几十年之后,父亲每提起这一晚,都对母亲开门时候的玩笑佩服得不得了,一句话,你娘,伟大。就那时候,还开呢。(这个“开”是开心,开玩笑,开涮的简略语,综合了三者,似乎又高于三者。)
文革期间,朱先生的戏瘾依旧很大,他唱了一回《沙家浜》里的郭建光,洋洋得意和朋友们说:“我这几个亮相,还是杨(小楼)派的!”
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这样乐观豁达,一如他著名的大嗓门,如洪钟大吕。
去过朱先生家里的人,都会对墙上那幅“蜗居”记忆犹新。这两个字来自启功先生。住在“蜗居”里的朱先生,却为国家捐献了价值过亿的文物。
1953 年,母亲的要求,朱家四兄弟把家传的700余种碑帖无偿捐赠给了文物局。
“我就不去了,看了难过。”
一说起故宫捐宝人,大家容易想到的名字是张伯驹,朱先生和张伯驹第一次碰面,是在琉璃厂的古董店里。尽管掌柜两边传话,两个翩翩公子都有些傲娇,始终没有过多的交流。
直到解放后,朱先生演了一回《长坂坡》的赵云,演出结束,远远看见张伯驹先生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说:“真正杨(小楼)派的《长坂坡》!”
▲ 这是朱先生在北京昆曲研习社唱《单刀会》,配鲁肃的是张卫东先生。我无论看多少次,最终都在那句“君侯不老,鲁肃苍了”“彼此皆然”立刻鼻酸。
▲ 1985年,朱家溍(右一)和夫人赵仲巽(中),三哥朱家源(左一)在故宫博物院建院六十周年庆祝酒会上。
而他们的夫人,也像极了古代仕女图中的女子,娴静,却又不失性格。我们那位提议唱《得意缘》的朋友,每次都要感叹,要找个这么得意的媳妇儿太难了——我知道他的标准,当然,这世界上有几个赵仲巽呢?
1993年1月9日,朱先生正在香港办事,忽然仲巽因肺心病昏迷抢救的电话,紧赶慢赶,赶上最后一班飞机回到北京,朱先生看到的是“插着各种管子,口中有呼吸机”的夫人。
仲巽不能讲话,拿笔在纸上写着,朱先生看着,泪已经滚下来。
纸上只有三个字:“不要急”。
五十天之后,仲巽走了,捐出几亿文物的朱先生为了给夫人看病办后事,欠了4万多元的债。他写了一首不算悼亡的悼亡诗,都是日常,瓶子里的花朵,盆景上的假山石,读书唱戏鉴古,他的生活里已经充满了妻子的影子:
登台粉墨悲欢意,
恍似神游伴玉颜。
他回身走到墙上那张“泰岱晴岚”照片前,这是朱先生85岁登泰山拍摄的作品。在这幅摄影作品下方,端立着一方精致的小画框,内有仲巽的小照——就是下面这张。
▲ 我始终最爱这张仲巽照片,临水照花人是也。
朱先生在相框上摆了两朵红绢花,然后转过身来说:
“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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