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运对照组 | 瞎爷

01

应该是在昨天还是前天，深圳的一个朋友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句话：

命运是自己行为的结果。

我看完后心念一动，忍不住做了一回儿杠精：那高衙内惦记林冲林教头的老婆怎么说？

朋友回复说：我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容我想一阵子。

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没有等来朋友的回答，倒是我一直在想，答案应该是什么。

02

在《水浒》里，林冲本来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有一个娇美的妻子，日子过得非常和美。

但祸从天降，他妻子的美貌，偏偏被当时的第一权臣高俅的混球儿子高衙内看上了，设计陷害林冲。林冲一开始一忍再忍，但还是家破人散，自己被打入死牢，流放沧州，最后不得不风雪山神庙，逼上梁山。

其实，林冲的故事，还是一个性格即命运的问题，也可以解释前面朋友圈里的这个判断。但唯一不能解释的是，这种命运的缘起，是性格导致的，还是上帝给的？因为他完全可以好好地生活的啊，如果没有高衙内这厮的歹意，如果他没有遇到陆虞侯这样的歹毒朋友。

难不成，你应该去怨自己的老婆长得漂亮，所以才招致坏人的歹意？

也许，王国维的命运悲剧三种的说法，能解释这个判断。

03

王国维将“悲剧”分为三种：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之悲剧，由于盲目的命运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

翻译过来就是，王国维先生说有人生有三种悲剧，第一种是坏人造成，比如秦桧陷害岳飞。第二种是偶然盲目的命运，比如天上突然掉下块大石头把人砸死了。第三种悲剧最高级，是没有坏人也没有大石头，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大家吃吃饭，聊聊天，看看戏，抓抓蝴蝶，然后就悲剧了......这就是《红楼梦》。

04

很多人对当年周润发和赵雅芝主演的电视剧《上海滩》印象深刻，我倒是常常想起一个问题，赵雅芝扮演的冯程程，是上海滩第一美女，她的身边，为什么要有一个智商欠奉的、饶舌的、胖胖的、形象欠佳的、但还是善良的、常常热心办坏事的、戴着厚底眼镜的眼镜妹呢？

有人说，这是为了陪衬，是为了戏剧性。美女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呢？

就像左拉的小说《陪衬人》，就像《白蛇传》里白素贞身边的小青，就像莎士比亚戏剧里常常有的小丑。

有一天我突然醍醐灌顶，她，或者他，是你命运、人生的对照组啊！

美是残酷，美是对比，有了这种对照，你才能更好地烛照人生的丑恶良善，你才能感受命运的沉浮无奈，你才能感受无常。

就像鲁迅《故乡》里的闰土和“我”。就像《七月与安生》里的七月和安生。

05

医学实验里，常常要设一组或者几组对照组，比如小白鼠，使用了某种药物的小白鼠，没有使用某种药物的小白鼠；使用了某种剂量的小白鼠，没有使用某种剂量的小白鼠，各种结果的对照，我们才能得出结论。

很多时候，我们是不是上帝做试验的小白鼠？他从各种对照组里，寻求这个世界的真相和答案。

所以，欧洲才有那句谚语：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06

有人告诉我说，我之所以不愿意在春节的时候，回去乡下的故乡，是因为我不想看见“闰土”，不想见我的同学们，乡亲们，玩伴们，因为我不想看见这种对照的惭愧，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我自己。

蒋方舟说她回去，遇到当年的小玩伴，当时大人们开玩笑指腹为婚的那个，现在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闰土的感觉。

潘石屹说他回到家乡天水，常常想见当年的同学们，但也有人，始终不见。因为他们觉得，他是成功的富人，而他们日子过得不好，所以不见。

人和人不一样，所以对世界的感受也不一样。

但他们开始的时候，是一样的啊。就像七月和安生，在她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时候，就像“我”和闰土，小时候沙地上摘西瓜的少年。就像潘石屹小时候的同学们。

那么，这种差别是怎么产生的？是一开始的出生吗？是后来的奋斗吗？是命运，还是个人选择，还是时代的不由自主的沉浮？

时也？命也？运也？

07

我当年大学一毕业，被分配去中学当老师。在没有教过高一的情况下，教了高二，然后高三送了毕业班。那届学生很争气，我教过的两个班，考上了好像是两个北大，一个清华。不过，这都是为美国培养的，这三个，好像现在都在美国。

还有一些考入了国内其他知名高校。

现在，他们也和我一样，都是中年人了。因为我当时22岁大学毕业，年龄和他们查不了几岁。有的家是农村的孩子，复读了几年的，也就是比我小两三岁。

有两个同学，一个A,一个叫B吧。都在那一年考入大学。一个去了西安，一个去了北京，都是很好的学校。

两个人都是极聪明的人。

毕业后，A到了青岛。B的学校和专业在当时可能更有优势一点，但他没有留在北京，而是回到家乡县级市的小县城，在当时某家银行的信贷科，应该说，在当时，也是令人羡慕的工作。

后来我在青岛生活，他去青岛出差，约了我和A,一起吃饭。都是我的学生，我都很看好的人。记得晚上在第一海水浴场的沙滩上，三个人聊天，好像是吃着海鲜，喝着啤酒。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痛风，还不知道节制地可以吃海鲜喝啤酒。

A劝B离开小地方，去青岛或者北京上海发展。说那个地方的环境不行，限制了他。如何如何。B当时好像很满意自己的生活，老婆孩子，小地方环境的如鱼得水。对A的话不以为然。

我当时生活很不如意，自然不想多说，同时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看了多了，对生活的选择多了一下宽容，所以就劝A,既然B觉得自己生活的很好，为什么就一定要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别人的生活呢！他自己觉得好，自己有自己觉得好的理由。但在内心里，我是对B的选择，内心里是有看法的。但我不能说出来。其实，即便说出来，他也未必能理解，或者能听。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况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重要的是，己所欲，勿施于人。

后来，很多年过去，我突然听说，B跳槽了，在那家做了很多年，有了很多事业基础的银行，突然不做了，去了一家刚成立的银行的分行，从头再来了。

我当时的想法是，早干嘛了！一把年纪了，孩子老婆一身的背负的时候，突然改变生活和命运的轨迹，这是多么难，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后来，好像我和他见过一面，心到神知地说过这个话题，但也只能是点到为止地说。每个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别人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也仅仅只能是个人的看法。而且，很多的时候，你要保留你的看法。

再后来，我回故乡，有一个小范围的聚会，有人邀请了他，说是忙，来不了，抱歉之类的话。忙是正常的，这个年龄，不忙是不对的。但为什么不来，我心里觉得是明白为什么的。前一阵子，在他们的班级群里，他问我有没有时间回去。如果回去，见见面。我说你那么忙，未必有时间见面。他就抱歉，说上次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出成绩，不好意思见老师之类的话。

我做他班主任老师的时候，他做我的团支部书记，很高大帅气，就是有时候卫生穿着不大讲究。有时候想起他来，我会觉得他有点像现在的俞敏洪。又考了一个北京的好学校，专业也好，我总觉得，他如果在某个时间点的选择上，稍微那么有一点更深入深刻的思考，可能会不一样。

这些话，都是我个人看法，未必就对。我知道，他极有可能会读到这段话，希望他不会怪罪老师的胡言乱语。

我就想起我后来在江苏某家上市集团公司做副总裁，分管行政品牌政府关系等工作，调整团队，到处扒拉人。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在某个部门，有个清华大学传媒专业毕业的小伙子，我一听，很兴奋，说把他给我找我，我和他聊聊。

小伙子来我办公室，我就问他，你一个清华毕业的，学传媒的，怎么跑这个地方，做这样和自己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

他说他是河南某个小县城的出身，父母 是农民，没有文化，他自己考了他们县的状元，老师说，只要是清华，什么专业都行，所以稀里糊涂去了清华，学了传媒专业，五年大学稀里糊涂就毕业了，稀里糊涂就来到这里了。

我问有什么追求吗？说没有。愿不愿来来我手下工作，做和你的专业符合的工作，答不愿意。我就叹了口气，说好吧，让他走了。

一个人如何在这个尘世安顿自己？时也？命也？运也？怎么样才叫活得好？真的没法说。

08

之所以拉拉杂杂说这样多，是因为昨天看了一部电影《你好，布拉德》。也有人翻译成《布拉德的中年危机》。

台湾人更毒舌，他们干脆翻译成《人生剩利组》。

《你好布拉德》是由麦克·怀特执导，本·斯蒂勒、奥斯汀·艾布拉姆斯、珍娜·费舍、卢克·威尔逊、杰梅奈·克莱门特、迈克尔·辛、Shazi Raja、Luisa Lee、麦克·怀特出演的音乐喜剧，讲述了一名工作家庭圆满的男人因别的同学命运更好而不满，在陪同儿子前往大学途中，再次经历挫败的故事 。

布拉德在大学里是个核心人物，毕业后和大学同学的老婆去了一个三四线城市，老婆做公务员，自己先是做媒体，后来做了一个非盈利租住，惨淡经营。和大学同学交往日渐稀少。老婆对生活们满足，但自己开始进入中年危机。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儿子很优秀，儿子的老师说儿子可以去美国任何一所他想去的学校，耶鲁哈佛都不在话下。

所以影片的一开始，老婆在身边酣然入睡，布拉德辗转反侧，思绪万千，甚至开始算计岳父岳母去世后的遗产分配。

后来在去波士顿陪儿子选大学面试的经历，让布拉德找到了自己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让自己的中年危机平息的路径。

大概的意思是这样。

我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很感慨，因为电影里面的很多情节、内容，我好像都明白。有些是我经历过的，有些是我身边的很多人的故事。

我最想说的是，很多人，特别是男人，人到了中年，开始危机了。那么，他们早干嘛去了？早为什么不危机？

有人说，中年危机是年龄病，只有到了中年才危机，不到中年，你想危机，也危机不起来，就像女人的更年期一样。

也许吧。

09

为了写这个电影，我浏览了豆瓣上的一些评论，很有意思：

为什么一个中年人的自我平息看起来有些矫情？因为你还没到必须要和自己的理想和解的年纪。

听本·斯蒂勒自我检讨了100分钟，越看越觉得这个角色可怜、招人烦。一个活到47岁还没把自己活明白的人，整天就知道在脑子里幻想，也只配拥有他现在的status。

真的太感同身受了，看着昔日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渐渐各有各的不同，每个人的现状是他人饭桌上的谈资，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何必羡慕别人。

睁开眼照照镜子，看着自己过着中产阶级的小日子，锦衣玉食谈不上，说是衣食无忧还是不为过的。闭上眼却总能想到当年一块Happy的老朋友们一个个都身家发达，私人飞机起落往返，哈佛大学讲座不断，提前退休拉着两个小两轮的女孩做女朋友在私人小岛逍遥自在。再看看本来可以一直做下去的工作被自己换成了非营利组织的企业，员工离职，自己四处拉着人捐款投资不说，还被土豪哥们拉黑了；想买张飞机票还因为是个打折网站上的便宜货换不了舱。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由不得你不去想。要不然怎么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疯呢。

生活还要继续，人也还要奔波。整部电影看下来，布拉德一直都在思考，从未做出行动。这一场发生在他脑中的春秋大梦从开始到结束，起承转合，前因后果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才是最值得琢磨的乐趣所在。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如此的纠结，这样挣扎，这样不爽。每一天，当你走出家门，向无数个布拉德打招呼，并问他今天怎么样的时候，他们都会告诉你，好极了。

对有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是战场，你必须每天穿上铠甲，去战斗，见鬼杀鬼，见佛杀佛。对有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是游乐场。对有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是天堂，对有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是地狱。

对很多中年男人来说，布拉德是一面镜子，是命运和人生的对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