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 | 瞎爷

01

昨天晚上9点多一点的时候，下楼去遛狗，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因为是初八，上弦月，看见月亮像一只倾斜的酒杯，斟满清辉，洒下来，心里就有点魔症，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子呆。

想起来很多事情。

先是想到早上遛狗的时候，遇到的因狗而认识的比我老的北方老汉。老汉因为留着像歌唱家刘秉义一样的往后梳的发型，我心里默念他姓“刘”，因为问过，但忘记了。

之所以说因狗认识，是因为他每天早上跑步，带着两只狗，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什么品种，我说不清楚。我们家的狗哒哒遇见很多别人家的狗，一般是对雌性很友好，同性态度很恶劣。独独能和他家的狗很友好，每天只要遇见，就会三个玩一会儿，有一阵子干脆就不走，要跟着人家走。就和孩子是一样。

孩子在一起玩，大人，或者说做家长的自然不能不说话，这好像是一种新的社交方式，叫孩子社交或者宠物社交。

我和老刘就是这样认识的。

老刘和我一样，也是北佬。他说他是北京人，在某大型央企工作过，做过领导。后来做生意，后来和我一样，隐居在这岭南大城市广州的郊区城市。

因为都是北佬，所以有时候也有共同的话题。话题谈论的时间视乎狗狗们交欢的时间。昨天的话题是吐槽北方的雾霾。我问他最近回北京了嘛，他说没回。也不回，因为雾霾太严重了。说天津，甚至连合肥都能见度那么低，怎么回。我说也是，真没法回。

跑步回来，发现每个周来我们家帮我们做一次卫生保洁的大姐已经来了。她自己有门卡和钥匙，自己进来，已经开始忙活了。

因为是家里的领导找来的，所以我从来没打听过大姐姓什么，因为她说她家是湖南永州，就是柳宗元那个《捕蛇者说》里写到的柳州，所以，我就默认她姓柳。柳大姐其实不大，只比我大两岁。她忙活的时候，有时候会问我问题，我就会回答两句，慢慢地有了一些了解。但因为她的普通话实在是费解，常常是一句话要反复几遍，我才能明白什么意思。

她个子矮小，瘦，但很能干，我们小区里很多人家都抢着聘用她，所以很抢手。所以她也就很挑剔，只挑她认为“好”的人家做，那些她认为不好的，做过一两次，就不去了。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她每天的日程安排得很满，收费按时长，一个小时多少钱，她每次做完，都告诉你，今天用了几个钟。我就说你和我们家的领导说。她有我们这个小区里，每一户请她的人家的门禁卡和钥匙，足见大家对她的信任。

连我们家的狗哒哒都对她很信任，只要在阳台上看见她远远地走过来，就兴奋地手舞足蹈，跑到门口去迎接她。她每次做过工，也都是和哒哒告别，哒哒要摇着尾巴欢送她。

她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在这附近开公司，买了房子车子，昨天告诉我她女儿的公司，前年亏了，去年没亏没赢，十几个员工，工资都发出去了。我说这就不错。能活下来就很好。

她的儿子，学医，先是在南宁读本科、硕士，然后在北京读的博士，再然后回到南宁，娶了他所在医院的副院长的女儿，就是不要孩子，让她很没办法。我就劝她，没办法，现在的年轻人，就这样，家长做不了主的。她 说是。

我说你条件这样好，孩子都这样有出息，就不该出来在做事了。她说孩子们都给她钱的，但她不要。我才不靠他们。我自己能做，我干嘛要他们的钱。她说。

她老公在附近某个地方做保安。今年春节不回老家，去南宁，去儿子那里过年。

我说你儿子很厉害了。中国大学本科毕业的的不到中国总人口的4%，博士就更少了，你这样教育孩子，是对国家做了大贡献的。她说我也不懂，他愿意学习，我们就供呗，没想到就当了博士。

02

我昨天和人开玩笑，说钱眼群的原则是：认钱不认人。

钱眼群里有时候会起争执。因为对同一件事情不同的看法，有时候会比较激烈。毕竟是网络上，又是满额的群，而且很多人在现实生活里比较牛逼。

作为群主，我一般是无为而治，信奉乾隆皇帝老倌儿的教条：不聋不瞎，难当大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出面干涉。所以，有时候看两拨人唇枪舌剑，你会觉得很有意思。

好在毕竟是钱眼群，大家都比较理性。我的意思是金钱最狂热，但也最理性。谁和钱有仇呢？谁的钱是海水里潮上来的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其实搞政治的人最不理性，为什么，因为他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搞的是人家的钱，所以他可以不理性。朱德老总当年就骂过一句川骂：崽卖爷田不心疼。

我这样说，是不是很歪理邪说，还很有点道理？

昨天争论的焦点是如何评论当下。一派的观点是不好，一派是挺好。还有一派是管他好不好，只要我们自己好就行了。

是不是挺有意思？

03

应该是去年还是前年，我写过一篇文字，题目是《人都是自我观念的奴隶》。昨天晚上想到这个的时候，觉得改成囚徒好。

人都是自我观念的囚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缺陷，都是自己观念的井底之蛙。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这个井口大一点，再大一点，让更多的光照进来，让自己的心智，投射到世界的时候，更清晰，更准确一点。

记得很多年前，读过一篇小小说，好像是在某份高考模拟试题的阅读理解题上。小小说的题目叫《多看了一眼》：

有一回，一位老人对我讲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我年轻时自以为了不起，那时我打算写本书，为了在书中加进点"地方色彩"，就利用假期出去寻找。我要在那些穷困潦倒、懒懒散散混日子的人们中找一个主人公， 我相信在那儿可以找到这种人。

一点不差，有一天我找到了这么个地方，那儿是一个荒凉破落的庄园，最令人激动的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懒散混日子的味儿也找到了—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穿着一件褐色的工作服，坐在一把椅子上为一块马铃薯地锄草，在他的身后是一间没有油漆的小木棚。

我转身回家，恨不得立刻就坐在打字机前。而当我绕过木棚在泥泞的路上拐弯时，又从另一个角度朝老人望了一眼，这时我下意识地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来，从这一边看过去，我发现老人椅边靠着一副残疾人的拐杖，有一条裤煺空荡荡地直垂到地面上，顿时，那位刚才我还认为是好吃懒做混日子的人物，一下子成了一个百折不挠的英雄形象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对一个只见过一面或聊上几句的人，轻易下判断和做结论了。

感谢上帝让我回头又看了一眼。

因为在网上找这个小小说的原文，还搜到了圣经上的一段话：

《圣经》创世纪
19:24 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
19:25 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19:26 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罗得的妻子代表基督徒，所多玛和蛾摩拉代表世界，经上说：人若爱世界，爱父的心就不在他里面了。所以，基督徒不应该回头看世界，而是忘记背后，努力面前，向着标杆直跑。

我不是基督徒，但我觉得，圣经里的很多话，很有道理。

我们确实不应该背着沉重的包袱，老是回头看。我们的历史包袱太沉重了。

我们应该忘记背后，努力向前，向着标杆直跑。

就像创世纪里说的，别回头，回头会变成石像。

04

我们许多的社会问题和与之对应的理解与判断，因着人们的认知能力与历史的洞察力的高低，往往大相径庭。然而，有好多情形下，往往那种特别有智慧的声音，偏偏不能让人听进去。

1930年7月，梁漱溟致信胡适，只为向胡适发难：“大家公认中国的第一大仇敌是国际资本帝国主义，其次是国内封建军阀。您却认为不是，而是贫穷、疾病、愚昧、贪污、扰乱，这有什么道理？”

“什么都归结于帝国主义，张献忠洪秀全又归咎于谁？鸦片固由外国引进，为何世界上长进民族不蒙其害？今日满天满地的罂粟，难道都是帝国主义强迫我们种的？帝国主义扣关门，为何日本藉此一跃而起，成为世界强国？”胡适先生如此回复。

这便是著名的梁胡之问。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了，梁漱溟与胡适这番对话只需要换几个词，就恍如当下的闲谈了。

那天有人把这段话贴在了钱眼群里。我读了很有感触，就随口说：

这就是周有光先生的那段话了：不要用中国的眼光看世界，而要用世界的眼光看中国。

现在看来，胡适是用世界的眼光看中国，而梁漱溟是用中国的眼光看世界。所以他总是无解，总是忍不住问：这个世界会好吗？

05

这几天在读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觉得他的有些话，确实振聋发聩，令人忧醍醐灌顶的感觉。

托克维尔评查理十世时说:

“我们在历史中见过不少领导人，他的知识结构、文化水平、政治判断力和价值选择，会停留在青少年时期的某一阶段。然后不管他活多久，也不管世上发生多少变化，他都表现为某一时刻的僵尸。如果有某个机缘，让他登上大位，他一定会从他智力、知识发展过程中停止的那个时刻去寻找资源，构造他的政治理念、价值选择和治国方略。这种人的性格一般都执拗、偏执，并且愚蠢地自信，愚而自用，以为他捍卫了某种价值，能开辟国家发展的新方向。其实，他们往往穿着古代的戏装，却在现代舞台上表演，像坟墓中的幽灵突然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人都知道他是幽灵，他却以为自己是真神。但是，他选择的理念，推行的政策，无一不是发霉的旧货。”

06

昨天引用了易伟先生的一段话，里面有一句，痴人面前不说梦。还有一句：粗枝大叶英雄佛，拖泥带水富贵穷。

有人把完整的诗贴在了后面：

谭嗣同有《赠舞人诗》是写给大刀王五的：

“二十年来好身手，于今侠气总萌芽。终葵入道首殊钝，浑脱观君剑欲花。太一神名书五夜，无双廉影第三车。冶城片土萧闲甚，容得干将与莫邪。快马轻刀曾遇我，长安道上老拳工。粗枝大叶英雄佛，带水拖泥富贵穷。归些游从三岛外，忽然走入众狙中。散官奉职真无状，输汝江湖卖舞容。”

三人行，必有我师。谢谢所有读者朋友有以教我。谢谢。

07

前几天读到一段话，特别喜欢里面的一句：我学一个摘花高处赌身轻

原文是这样的：

我学一个摘花高处赌身轻，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儿，于是我把它一口饮了。我害怕我将是一个仙人，大概就跳在水里淹死了。明月出来吊我，我欣喜我还是一个凡人。此水不现尸首，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

唉！好一个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

今人不识古时月，古月何曾照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