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一路哭，哭着回家 | 瞎爷

01

昨天元月4日，是我身份证上的生日。

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份证上是这样一个日子。其实按照我母亲的记忆，不是这个日子，阴历不是，阳历也不是。她老人家总不会记错，在她年轻的21岁，她的儿子，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在哪一天，来到这个尘世的。

但作为一个必须有身份的人，我这么多年来就靠着这个身份证行走江湖。所以，在昨天一天，我收到了各大银行、各大航空公司、中国移动、保险公司、甚至各大星级酒店的祝福短信，感觉很有面儿。不过，这些祝福的，都是要你钱的，没有给你钱的。

其实，我对于过生日，一直很隔膜。小时候家里穷，没有人给你过生日，连碗面都没有过，甚至连煮个红鸡蛋都没有过。后来看人家过生日，心里有点小羡慕小眼热，也仅仅是小羡慕而已。看过就忘记了。

再后来一个人在世界上打拼，没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连自己都忘记，只是在某个时刻想起来，哦，那天是我生日啊，都过去了。再后来，害怕过生日，因为不敢面对时光的流逝。

我的父亲，在四十五岁去世，我的最疼爱我的奶奶，在六十八岁去世。我现在已经活过了父亲，还在和我奶奶比赛。

所以，每一个生日，我都惶恐不安。我不想委顿老去，我不想老年痴呆，我不想行走不便，我不想看着美丽的美女，你们诱惑我，我只能说，扶我起来试试。

还好，最近这两年，我开始学着试着放下，我也以为我已经放下来了。

所以，我开始敢自爆其丑，说自己当年的糗事，开始对更多的人宽容，一笑而过，一笑了之。我开始承认，我写过小说，很烂很烂的小说，名字叫《遇见鲜花一样缤纷的女子》。

不过，钱眼群里有个没把的公公，居然说我意淫，居然说那是我的自传。呔！没把的淫贼，吃悟空一棒，吃八戒一耙子！

前几日，我因为在某篇文字里提到过生日，结果那一天，很多人就认为是我的生日，无数祝福，无数红包，我也只能将错就错，接受了祝福，也接受了红包。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阿弥陀福。

02

昨天早上，我依然醒来的很早，写完了那篇《一如少年模样》，我热了一杯牛奶喝下去，换上跑步的衣服，准备去跑步。

外面还有点黑暗，因为是六点多一点。但院子里，街道上，公园里都有灯。星星点灯，我喜欢千灯湖这个名字。

在电梯里，遇到这座楼的保洁员，是一对乡下来的老夫妻，说是老，其实也未必比我老，只是看着比我老。我问他们几点过来上班，按规定应该是几点？其中的妇人告诉我，是六点，但他们收拾垃圾，为了避开业主上班高峰，就要早来。他们四点就从家里出发往这边赶了。

我心里叹息了一下，也只能是叹息了一下，然后带着哒哒往外走。

刚刚下过雨，小雨，路上湿，但不滑，跑起来很顺畅。有点寒意，我把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哒哒在前，我在后，这应该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03

我跑的速度很慢，跑的过程中，还不时看着哒哒，招呼它不要乱跑。它现在很乖，一般是跑在我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遇到岔口，它会站在那里等我，等我指示，是这边，还是那边。

我不时地看手机，然后在钱眼群里发了这张照片。注意画面前面的那块四方形石凳。

我看着手机，耳机里响着音乐，然后我摔倒了，被前面这块石凳绊倒，趴在了石凳上。

耳机也摔停了。

我想站起来，但我站不起来，头晕，浑身开始变冷。

我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觉得晕，晃，想找个树抱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路边同样的石凳。我顾不得什么了，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水，坐在了石凳上，我想缓一缓劲儿。

我本来是坐在石凳上的，但我醒过来，是趴在路上，趴在路上的水里，脸上冰嗖嗖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晕倒的。我也不知道我晕了多久。

我又站起来，往前走，开始呼喊哒哒的名字。

就这样往前走，一步一步地，突然开始觉得回家的路那么那么远。

脑子里突然想起二月河《乾隆皇帝》里尹继善临死前的留言：天真冷啊，路真远啊。

我突然悲从中来，觉得心酸，觉得委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然后眼眶湿了，想哭，然后开始哭。我脖子里系着的擦汗的白毛巾，被用来擦泪。

没有人知道，一个男人，一个人到中年的男人，在这样的清晨，哭的原因，和他哭的样子。

回家的路，要过一个过街天桥，我站在天桥上，看着灯火璀璨的城市，路上的急匆匆的车水马龙，放声大哭。

一边哭，一遍走着回家。哭得像个婴儿。

如果有人走过，一定会奇怪，这个男人和这条狗，他为什么哭？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想唱：向天再借五百年。

04

我的摔伤，似乎已经有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江苏南通，我担任某家上市集团公司控股公司的副总裁，一个人住在公司给安排的宿舍里，三室一厅的套间，我一个人住。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吃什么东西过敏，烧得迷迷糊糊捂着被子睡着了，半夜里醒来，去卫生间，不晓得开灯，迷迷糊糊去卫生间，撞在卫生间的门上，倒在地上，迷糊过去，然后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卫生间的瓷砖地上，又迷迷糊糊爬起来，跑到床上睡下去。

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的脸摔破了，脚扭伤了。

我心里开始后怕，哪一天，说不定我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后来听说我以前的一个女同事，就是这样摔死在独居的卫生间里。

再后来，我有一次晚上从青岛回上海，在浦东机场出口，被地上的绳子绊倒，摔了一跤，当时的感觉，是像被人从后面开了一枪，慢镜头倒下去的感觉，眼看着身边的人如流水一样从身边走过，他们发出惊呼的声音：有人摔倒了，摔晕过去了。

我的司机，在出站口等着接我，一个不认识的大姐，扶着我，交到我的司机手里。我被扶着躺在机场出站口外大厅里的墙角，叫了120过来，医生抢救了有一个小时，量血压等等直到最后确认我不会有事，才告诉司机，路上小心，如果发现有情况，立即去就近的医院。

后来我去北京出差，一位我一向尊重的大姐告诉我，你不要忽视这个问题，你的平衡能力这样差，肯定有问题，你要好好地去检查一下。你这个年纪，根本不应该这样摔跟头。

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暂时修整了我的职业生涯，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05

在我的职业生活里，伤心的哭，有三次，不能自抑那种伤心地哭。

一次是在我进入房地产这个行业的第一年。当时我从一个小白，猛然一下子进入一个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行业，只是凭着一丝懵懂、一腔血气、也许还有冥冥中的幸运，在几乎完全是不懂的情况下，玩命一样工作。印象里，我是在几乎两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在加班加点，身体是掉了有十斤肉。我可以连轴转，在半夜的一点，从一家广告公司到另一家广告 ，分别听他们汇报广告创意，看着他们的人马，人仰马翻地为我们的项目加班。

终于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要崩溃了。在向我当时的女老板，给我机会让我进入这个行业的，永远是靓飒的大姐陈晓丽汇报完工作后，我从办公室的后门出来，对着当时的荒凉的工地，再往前住是青岛的海。我坐在门外的一把塑料椅子上，突然开始无声地哭泣。越想越心酸，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不仅悲从中来，以至于失声痛哭。

然后是，有人叫我，说老板找我，我擦干眼泪，敲门进她办公室。我看着我，问，你怎么了。我说没怎么。然后她丢给我几张面巾纸，说，男人，不能这样脆弱。于是我又眼圈红了。

她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什么，说你出去吧。

应该是十多年后，我在青岛的一家酒店请人吃饭，偶然遇到她也在请人吃饭。她看见我，笑意晏晏，先是说我出息了，听说你都当XX的副总裁了。也不回来看我。然后开始谈工作，一如当年，咱们家的工作，该如何如何，好像我根本就没有从十年前从的公司离职跳槽，好像我们依然在一起工作。

其实，我内心里依然对她充满感激。是她给了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永远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第二次，是2012年的集团公司年会。会议开得非常好，好到有点让人不相信，然后是结束后，大家在依依不舍里散场，我看着工作人员开始拆除布置的美奂美伦的会场，从繁花弦歌，到一下子的荒凉慌乱，我突然一下子有一种寂灭的感觉，似乎眼前的景象，就是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的镜像，我突然有一种我经历了见证了由盛而衰的绝望。

我一个人回到办公室，没有开灯，摸黑坐在办公桌前，在黑暗里，给卢先生发了一条短信，述说我当时的感受，然后，悲从中来，开始失声痛哭。

几分钟后，卢先生回来一条短信，他先说我的名字，然后是：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面对它，迎接它，解决它，然后忘记它。

我后来读书，读佛经，读《曾胡治兵录》才更进一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灵明无着，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

尤其是，忘记，最难了。

我们能如忘记欢乐一样忘记经历过的苦难吗？

所以，卢先生是我一生中的人生导师。他的儒雅、他的君子之风，他的春风化雨，永远是我做人做事学习的楷模。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教诲我、栽培我、提携我的点点滴滴。

我能有今天，全赖于时代，全赖于我的努力奋斗，全赖于如大姐、卢先生这般人生的贵人。

再一次，就是昨天了。

人都是哭着来到尘世，然后在人们的哭声中离开尘世。

这个尘世，不是你的家，你只是匆匆过客。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没有人例外。

我们所经历的磨难，所经受的委屈，在时间的长河里，实在是不值得一提。但偏偏是这些磨难和委屈，让你蜕变，让你成长，让生命充满了意义。

回望来路，这是最让我感慨的。

面对，解决，忘记。灵明无着，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偏偏是我不能学太上之忘情。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笑话自己的忘情和矫情，然后再一次学着云淡风轻，告诉自己我忘记了。

就像谭维维在《一如年少模样》里唱的那样：

昨日担当 昨日敢想

昨日转眼 就跌撞

夏时梦长 秋是昼短

清冽途上 不远望

薄情于痴 贪小于妄

市井冷眼 没浅尝

难予疏淡 难在得失

难是求而 不得

一如彷徨一如年少时模样

寻几处好景破星光

一如原谅一如年少时模样

觅几句爱人留绵长

多少凉薄世态可动荡

还有孤独要顽抗

多少遗憾自负存念想

唯有时间不可挡

后来奔忙 后来失望

后来他乡 即故乡

困饱两餐 诗写云上

早春一去 又如常

刻骨于雪 失落于风

长情意在 夜雨香

故事易写 年岁难唱

最是此刻 不枉

一如善忘一如年少时模样

经几场圆滑换锋芒

一如流淌一如年少时模样

想避世更要在世上

多少凉薄世态可动荡

还有孤独要顽抗

多少遗憾自负存念想

唯有时间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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