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兵,退伍后分配到榆林一家国营物资公司当采购员,一来二去单位垮了,自己富了,顺势下海。什么赚钱干什么,倒卖过钢材、木材、汽车,包过工程,盖过房子,没几年就成了千万富翁。那是在90年代,王健林自己的小目标也才实现不久。
每一片农村,都有赵发琦这样的能人,按照一般的发展方式,他应该选当村主任,办厂子把乡亲们招来干活;再修一栋大宅子,像江西萍乡的“王府”那样体面。等到年龄大了,戴个瓜皮帽出来溜狗,遇见的人都要毕恭毕敬站一旁小声问候:老村长辛苦了。
可惜,赵发琦没有走这样的路,他很贪心,一心想做更大的买卖。陕北榆林地处沙漠边缘,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想搞大买卖,只能找矿。
2003年,煤炭十年黄金期的前夜,山西、内蒙、陕北,大大小小的煤矿不断被发掘。一顿煤贵的时候过千元,便宜的时候也要几百,不长庄稼的土地,挖个洞就能往外掏钱。一眼望去没有生机的荒原,一旦发现煤田,转眼就变成风水宝地。
以赵发琦的能耐,弄个小煤矿,雇一帮农民工,不分昼夜地挖煤倒卖,在煤价节节攀高的那几年里,混成亿万富翁应该不是难事。
可惜,他太贪心了,盯上了幅员279.24平方公里的波罗井田勘查区。这么大的地方应该有矿,但想找到准确位置,查清储量多少,勘探要花不少钱。就像有些地方流行赌石头一样,榆林地区也流行赌矿,划一片地,交钱勘探,探着矿了就发财,没探着就打水漂。
赵发琦押上了1200万,祖宗八代修来的福利,他赌赢了,煤矿很快被找到,而且储量惊人,约有20亿吨,按当时的煤价,值3800亿。
即便拿不到采矿权,仅是探矿权的价格也不得了。探矿权以探明储量计算,价格为每吨5元至10元,这片煤田仅探矿权的价值就已过百亿元。那一年的首富是黄光裕,身价刚过100亿。
如果赵发琦足够聪明的话,他可以有两种选择:要么把矿权还给陕西省榆林市,自己荣获表彰,被奖励一块小煤矿发财;要么找个大企业合伙,自己退居小股东,一身清净也不少赚钱。
可惜,赵发琦太贪心了,竟然想要自己吞下这片田。按照合同约定,他与拥有探矿权的西勘院是八二分成,只要项目跑下来,他就坐拥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关键时刻的错误选择,让赵发琦不仅一吨煤都没挖到,还变成了上访户,官司打了十几年,为此蹲了大牢,倾家荡产。
02 打字员
现在说刘娟是打字员,言语中颇有不屑。那可是1990年,没几个人摸过键盘。省政府里的打字员,即便不算高科技从业者,也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
文工团出身的刘娟,很懂找机会提升学历,那时候每个地方都办一种“电视大学”,专门帮缺少学历的干部子女提升文化素质。刘娟在陕西电大学了三年中文,又到深圳经贸大学专升本学了法律,才回来当了打字员。
跟赵发琦一样,刘娟也不是能安心上班的人,打字员干了两年就下海了。跟扎根于陕北的赵发琦不一样,刘娟有文化,懂得先去外面镀层金。
她去了香港,两年后回来,就是“港商”身份了,然后开始大手笔投资西安的房地产,最出名的项目是北大街的新时代广场,位置极佳,省府市府近在咫尺。那可是20年前,如果刘娟一直专注做房地产,多拿地多建房,她现在成为陕西首富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谁也预料不到20年来房价的连连翻倍,2004年的时候,她获知赵发琦撞大运勘探到几千亿的煤田,惊讶之余,动了心思。
鸠占鹊巢,当然要找到正当理由,赵发琦不是无懈可击,当初签合同之前,省府已经做了新规定,不允许下属单位自主处置矿权;想拿到煤矿批文的企业,必须要有下游转化能力。省府的新规定是科学的,不能让煤老板挖完就跑,要形成工业配套,造福当地。
为了避开这条新规定,赵发琦跟西勘院约定,特意把合同日期提前半年,改在了省府新规之前。至于下游转化项目,赵发琦拍了胸脯,说自己有门路能搞定。
就在赵发琦忙着找项目时,刘娟来了,并且带来了大企业中化集团,两家合资成立公司,拟投资165亿上马240万吨甲醇项目,作为配套,那片煤田就归了刘娟。
西勘院联系赵发琦毁约,赵发琦又是申诉又是上告。两家扯个没完的时候,2007年6月,刘娟的甲醇项目一期开工,贵客登台,嘉宾云集。时间一晃过了十年,开工典礼那块场地已经长满了荒草,说好的项目压根儿就没真干。
刘娟也是太贪心了,合资公司她只给了中化集团10%的股份,说白了就是让这家央企挂个名,帮她拿项目而已。一切手续办妥,中化那点股份马上转回到刘娟手中。但问题是,不管是甲醇还是煤矿,都不是刘娟的专长,她玩得转吗?
实践证明,刘娟玩不转。甲醇项目早已停工,旁边挖个洞采煤,进展也非常缓慢。干煤矿,不是拿到批文就能躺着赚钱了,地痞难缠,矿工难管,需要赵发琦这类大哥式的人物。刘娟出身干部家庭,接触的是上流人士,一辈子做过最重的活就是打字。在大城市搞房地产可以,跑到陕北不毛之地干煤矿,太难了。
没多久,刘娟找好了下家,以总价2.49亿出让了两个项目51%的股权,接盘的是另一家大企业延长石油。2008年9月,合作方案正式签署。
前后不过三年,左右腾挪出两个半亿,还拿着一小半股权,刘娟的买卖真是牛。可惜的是,赵发琦一直在旁边盯着她。
03 法官
赵发琦死死咬住了刘娟。
他一边打官司,要求恢复自己最初的合同。一边举报刘娟以虚假项目套取煤炭资源,然后高溢价卖给国企,是一起典型的国有资产流失案。
前面说过,赵发琦不是俗人,他是农民中的佼佼者。自古以来,在这片土地上,文臣武将都要输给农民中的佼佼者。
一审赢了,二审输了,终审已是2017年,赵发琦终于赢了。他的合同被判有效,要求继续执行。
赢了官司的赵发琦,一下子又回到了12年前,名义上握着几千亿的矿权,却无计可施,煤矿项目获批很复杂,他连探矿权还没拿到手,更别提采矿了。
那两种选择仍然有效,但是把矿献出去,这十几年不就白折腾了。
被赵发琦咬住的刘娟,同时也在咬着赵发琦。我的项目是转让不成了,你的项目也不想开工。终身判决书下发一年后,赵发琦的胜利变成了一纸空合同,没人执行。
僵局的破解,需要新的入局者,不管情不情愿,法官王林清都入了这个局。
2016年9月还入围“首都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的王林清,2个月后就遇到了一桩奇事:他承办的案子,案卷不翼而飞。
就像12年前的赵发琦一样,这是上天给王林清的一次考验,过了这个坎,他可能前途似锦;过不去的话,下半辈子会麻烦重重。
上策应该是默不作声,暗中观察,那是最高法的办公室,即便有贼也不是一般的贼,说不定过两天案卷就回来了,到时摸清里面的门道,就是未来前途的砝码。
但是王林清立刻向上汇报了,观察到领导的反应是不紧不慢后,他又不断催促,并主动提出调查监控,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王林清的职业生涯从此陷入停滞,他没有在2017年成为最高法首批入额法官,参与审理的案件停留在那一年。
身兼社科院和人民大学双料博士后,王林清智商很高,情商不及格,他让自己陷进局中,不仅前途着急,人身安全也变成隐忧。他只好录下一段视频,为保护自己免遭不测,留下一段证据。
大家都知道了,王林清发现丢失的案卷,就是赵发琦和刘娟的那场僵局。这时候,王林清一下子成了关键人物。
如果赵发琦把王林清拉到自己一边,把事情巧妙抖出来,顺藤摸瓜拽出吃瓜的牛,也许就能把无法执行的判决,变成可以执行。
当刘娟压着赵发琦,让他拿着合同干瞪眼时,赵发琦也在暗中行动。2018年11月公布的第二批入额法官名单中也没有王林清的名字,他终于下了决心,跟赵发琦站到了一起。
04 主持人
如今提到主持人,没人会想起崔永元了。他不干这个行当已经很久,作为老一代主持人,他一不念稿,二不搞笑,擅长用朴实的话语把事情讲明白。有时候会让人发笑,但那是幽默,不是搞笑。
如今的崔永元,变身为一枚超级武器。和平时代的任何武器,无论是子弹、炮弹、导弹、核弹,都只能射向靶场,一旦射进了老百姓中间,那就是人类公敌。
能够射向老百姓,还能引起欢呼的,是崔永元这枚超级武器。
超级武器出鞘之前,当然要有预热活动。
12月1日,他的老同事白岩松在新闻节目中追问:“又一年的时间快过去了,胜诉的陕西商人赵发琦,从地方政府那儿拿回矿权了吗?”节目随后给出答案:没有。
12月24日,长期主政榆林的父母官胡志强被捕。
12月26日,崔永元发微博,以王林清的案卷丢失为切入点,炮轰最高法。来回几个回合后,崔永元取得了初步胜利,调查正在进行。
麻将桌上换了几波人,牌就是胡不了。如今,农民、打字员、法官、主持人,四人各就各位,哗啦啦摸牌,打得热闹,胡牌还早。等待一点一点磨出结果,肯定要比范冰冰那场为期100天的调查长得多。
僵局中,幅员279.24平方公里的陕北波罗井田勘查区,还是一片荒凉。储量20亿吨的煤就埋在脚下,当地的农民还在种着玉米。
农民盼着拆迁补偿,盼着项目早日上马,这里变成工业区,他们从农民变成工人,收入提高,快速脱贫。
等了十几年的农民兄弟,还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