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识得故人心 | 瞎爷

昨天写了一篇《想象未来的勇气》。发出去后，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删掉。

删掉的原因，一方面是想保住这个号，另一方面，我是担心我自己的胡思乱想没有价值，或者用自己的错误思想误导了别人。

然后我坐在电视机前，仔细地看了一上午的电视。

看完电视里的大会，我突然觉得，我的被删除的文字，其实是应该活着的，它应该存在，它是有价值的。

我突然觉得，我有时候，是轻看自己了。

我轻看自己，是因为我对别人期望太多。

所以，如果你要看昨天的文字，请在对话框里输入：20181218，提取。

01

下面这段文字，是昨天文章里的第二段，或者叫第二部分也行：

中国人的思维习惯，常常喜欢用历史上的某个日子，来映照今天的某个日子。希望由此得到某种智慧，或者某种力量。

所以，我们常常开会，借纪念过去的某个日子，某件事，某个人，来昭示今天应该怎么做。文雅一点的说法是让历史告诉未来。

这自然是好的。但我们对过去的迷恋和信仰，和对未来缺乏想象力的毛病，却是很多人意识不到的。

我们在读金庸和二月河的作品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想到，这些伟大的堪称聪明智慧的脑袋里，充分地表达了对过去的烛照。或者换个说法，他们用自己的智慧，点亮了过去的历史的黑暗。但他们无疑缺乏的是，指向未来的力量，或者说，缺乏对未来的想象力。

这可能才是我们今天最需要的。

一个正常的，人格完善的人，或者族群，所应该拥有的，应该是两个方面，拥有知道尊重过去哪些东西的智慧，也拥有重新想象未来的勇气。

就像古罗马神话里的两面神：一张面孔朝向过去，一张面孔朝向未来。

02

昨天晚上，看东方卫视的改革开放40周年金曲盛典。都是些熟悉的歌曲，那些40年过去，依然在记忆里沉淀发酵的歌曲。

只是，当年的歌者，很多都老得不像样子了。

比如唱《请到天涯海角来》的沈小岑老师，还有唱《军港之夜》的郑绪岚老师，声音依然是甜美，但是，那副面孔，真的不能看了。我丝毫没有对两位老奶奶级的艺术家的不恭敬，但是，我确实是不忍心看岁月在她们面孔上的改变。

所以，我在听她们唱这两首歌的时候，真的是把头扭过去。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

人老了，尤其是面对着当年的美人，不忍看，不能看。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四十年改革，不能仅仅是轻飘飘的一句话，那是无数人的人生啊。即便是活得再久的人，也就只能有两个、三个40年吧？！

如果仅仅停留在表彰，停留在宣示某种思想或者主义，那真的是把一把好牌，打烂了。

这应该是多好的凝聚人心的题目啊。所有的人都翘首以盼，然后呢？

03

今天早上，看人们在说李泽厚老师对金庸的评价。

某杂志发表了李泽厚老师怀念金庸的文章。在文章中，李泽厚老师说起当年的一件事，他在当年的某个重要年头在香港，金庸请他吃饭。因为李当时在难中，所以金庸馈赠他6000美金。李嫌少，没收。

李一直记得这件事，在金庸去世后，还是念念不忘，拿出来说事，以此显示金小气，抠门。

我读李泽厚的书不多，当年对他的《美的历程》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1990减一年那样的年头，6000美金，估计相当于人民币5万几到6万吧？我记得到了2000年左右，在青岛的中山路，经常遇到换外币的黄牛，大概是1比10的比率。

李老师嫌少，到现在还记得，所以很多人说李老师的不厚道，辜负了泽厚这两个字儿。

接着看到有人为他解释：

李泽厚是个情商很低的人，说话完全不拐弯，十之八九是阿斯伯格综合征。

了解一点他的人看了他写和金庸先生的那段交情，就不会笑话他了。

他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大亏，20多岁成名后也没受过什么穷（之前确实困难，读北大的时候在供他的堂妹，就是图片里提到的）。

少年成名，1961年还拿出积蓄去高级饭馆吃肥肉，所以拿自己的钱不当钱，拿别人的钱更不当钱。

金庸先生是个企业家，怎么可能每个月把钱都吃光喝净呢。

李泽厚是有运势、受宠爱的人，书读得好，人们对这样的人特别宽容。

要在今天他上微博，这些话哪个都够挨顿打的。

看看这段《南方人物周刊》给80岁的李泽厚做的采访吧。

【论自己的政治素养】

“我个性不适于搞政治。我搞政治，客观上有可能，主观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能力。我对政治的判断非常准确，猜胡xx这一届政治局xx名单，我只错了两个。”【一共才9个】

李泽厚对本刊记者说，“但我不愿意和人发生关系，人缘不好。政治需要你去组织，跟人打交道。我只能搞书本。我觉得毛泽东讲得对，杀猪猪会跑，书本不会跑，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就是个书生，我没有这个能力搞政治。所以我不适宜当政界代表。”

【论婚姻和家庭】

我一直主张有家庭，家庭的感情不是其他感情能代替的。但不是说人这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只能跟一个人有性关系。我觉得可以开放些，男女都一样，可以有妻子和丈夫，也可以有情人。发现对方有情人就分手，我认为是很愚蠢的。

记者：您本人也是这样做的？

李泽厚：我是这样做的。我还说过老婆必须漂亮，情人不一定。老婆是天天要面对的现实，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她漂亮一点你的气可能就少一点。情人没关系，生气就分开了，在某一点上谈得来就不错了，补老婆的不足。我认为这是有道理的，但我不要求每个人都像我这样认为。

记者：这些您太太都知道吗？

李泽厚：都知道。

记者：她知道了也没有问题？

李泽厚：有问题我们不就离婚了嘛。我爱人喜欢哪个男人也可以啊，结婚时我就跟她讲过。

【爱人是煤炭文工团“搞舞蹈的”】

【论花钱】

“祖父有很多钱、很多地，到我父亲就什么都没了。他是邮局高级职员，一个月有200多银元。我保留着一个账本，我们家花钱很大方，到月底没剩什么钱。我很小就吃过巧克力、烤鸭什么的。父亲一死，什么都没了。”

“他年龄比我们大，但说话非常平等，一起玩、一起喝酒、一起骑马。人也很豪爽，有时他可能找二三十个人一起吃饭，都是他来埋单。”

【论聪明】

拿到试卷，赵汀阳吃了一惊：“他规定答每道题不许超过500字，超过了倒扣分。”

成为李泽厚的学生之后，赵汀阳问他为什么这么规定。“李泽厚说，500字还说不清楚，证明这个人脑子糊涂之极。他是考学生的脑子是不是足够清楚。”

【论收入】

此次论争使他名声大振，开创了中国美学的一大派别：实践美学，此时他才20多岁。在他之后，以如此年纪在学术界确立地位的事几乎再未发生。1950年代，他发表了两篇长文。“当时是1000字15块钱，两篇加起来刚好1000元。一篇发在《哲学研究》，一篇发在《历史研究》。”

“50年代后期我有很多钱。印象最深的是1956年冬，我在《哲学研究》上发表一篇美学文章，在《历史研究》上发表一篇关于孙中山的文章，稿费加起来1000元。当时我的月工资收入才56还是70元，反正很少。我1956年就拿过每千字20元的稿酬，这是当时的最高稿酬。一般是10元左右。”

世道人心，很多时候，真的没法说。等闲识得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04

倒是另一则新闻，原来8848的创始人，王俊涛，在微博上曾经叫老榕，现在叫不太老的他，讲述的一个故事，和知名的花总有关的故事，让人暖心：

讲个故事。和花总有关。

1997年。

福建某大学的文科专业，迎来了一位新生，叫何婷芳，来自龙岩山区。开学不久，她生病了，医院诊断为“神经胶质瘤”，很难治。她们家里本来就是穷困农民，送女儿来上大学已经倾尽所有，生病后，很快能借的钱都借了，用完了。

杯水车薪。何婷芳的病情很快急剧恶化，生命垂危。她所在的系的学生会主席H，社会活动能力非常强，找到学校的著名中文学者、文学评论家孙教授，手写了一篇救助信。

那天福州下雨。他拿着这封信冲进雨中，来到当时的福建电信。福建电信当时有个BBS，发帖的人并不多，当时一天有10个帖子已经算很热闹了。

当时，中国开通互联网公共服务2年了。全国网民刚刚突破100万人。新浪要2年后才成立。“上网”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但是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当时并没有电脑。那时，电脑才刚刚开始进入百姓家，比较有钱的人家才有。那时，也没有什么能上网的手机。那年，我的大哥大价值2万8千元，全福州也没多少吧。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执拗地觉得，网络能救他的同学。

福建电信的员工看到孙教授的求助信和湿淋淋的H，非常感动，很快把这个求助信发上了网络。

26分钟后，天慢慢黑了下来，我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开始上网浏览。看到了这个求助信。我回帖说，我去看看。

然后也冲进了雨中。当然，是我的车冲进了雨中。

福州是个不大的城市，我了如指掌，很快就找到了何婷芳的病房，见到了她的父亲和同学们，当然很快就知道了信息属实。身上带着几万块钱，一部分给医院付清了欠费和规定的预付款，一部分直接交到何婷芳手里，说，不要放弃治疗，我明天还会来。每天都会来。

回来我想试试网络到底能有多大用，就发起了捐款。

当时这件事并不容易。1997年，只有一个银行卡--招商银行一卡通，可以远程转账。而招商银行进入福建，还要等三年。一网通实现网上支付，还是2年后在8848实现的。而银联，要再等7年才诞生。这7年里，你去超市都能看到一大排POS机--每个银行一个。马云还在做“中国黄页”，马化腾还在打工，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都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除了邮局汇款，并没有办法。每天要拿着邮局送来的汇款单，到邮局去取出现金。

现在来看，这风险好大。收款的人跑了怎么办？

大家那时一致推举我来收捐款。他们一致认为，打死你都不会跑。

我说好吧。不过我有个条件：成立一个委员会，订立一些规矩，一起监督这笔钱。汇款单大家一起登记，钱我去取出，存入另外一个人的专用存折。款的使用，委员会一致通过才可以划拨，原则上只能用于何婷芳的治疗和康复、营养。

没想到，这个委员会一直到十几年后才完成使命，彻底解散。

这个委员会有我，有一位志愿的律师，一位会计师，还有一位同学代表。你们猜到是谁了。

奇迹发生了。很快，雪片般的汇款单纷至沓来。30万！现金白银。

更多的奇迹接连发生。这个奇迹被当时发行量巨大的《电脑报》、《中国青年报》乃至《人民日报》报道后，好运连续降临。

当时在北京天坛医院的王忠诚院士，中国最牛的神经外科专家，同意为何婷芳远程诊疗，免费。

当时的网络是K而不是M时代，蜗牛一样。福建电信奇迹般很快搭建了远程诊疗支撑系统。听说一直用到现在，拯救了无数生命。当然，设备升级了N次了。

王院士远程看完以后说，只能送来北京了，我亲自手术。免费。

厦门航空提供了免费机票。

我的一位极为要好的朋友，将门后代，提供了在北京的所有后勤服务，包括当时少见的奔驰商务车。为了担架可以进去，他拆掉了豪华座位。

天坛医院。协和医院。博爱康复医院。一路绿灯。奄奄一息被抬上飞机的何婷芳，自己蹦蹦跳跳走着下飞机，回到了福州。

何婷芳顺利完成学业，成为她向往的乡村教师。

多年后，何婷芳因为意外身亡。H代表我们大家去送了她最后一程。然后提起，账上还有一些钱没有开支完，问我们怎么办。我说，我提议，交给她家里，请大家表决。

一致通过

每一分钱，都下落清楚。

网上救助，我们可能是第二例。网上募捐救助成功，我觉得，我们是当然不让的中国第一例。

而且一点儿纠纷都没有发生。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

年纪轻轻的H，是这个传奇中最关键的一员。

他现在的花名广为人知，叫：花总。

附件是我最后一次在媒体提起这个事情。

不要以为花总好欺负。他颇有几个兄弟。

比如，我。

这段话，最后这句话，真的让人暖心。不要以为人心好欺负。

05

今天早上想到一件事儿。

我是当过老师的。我记得我以前指导学生高考，其中讲过一条高考答题的诀窍，就是选择题，ABCD四个选项，如果你在第一次答题的时候，很坚定地认为这个题的答案是A,等到你把卷子全部做完了，再重新复查核对的时候，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和信心，这个时候，你开始怀疑这个答案选A也对，选B也对，拿不定主意，而时间又来不及的时候，你还是选A。

为什么呢？因为你第一次选A的时候，是脑子非常清醒的时候，而且干扰最后的时候，这个时候，正确率还是比较高的。等到你把全部卷子做完了，脑子浑浊了，各种干扰项也多了，这个时候，你拿不定主意，时间又不允许你再拖下去，你选A,胜险率最高。这可能也和所谓的不忘初心有关。

我想说这个的目的是想说明什么呢?如果你开始看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判断，这个判断可能就是对的。所谓大文章全看起笔。这个起笔，很重要。

大文章全看起笔，起笔不好，后面恐怕也写不好。

06

昨天说到那位朋友去邯郸的事儿，在高铁上，我脑子里其实是想起余光中翻译的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一首诗：

《火车》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

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记起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手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因为搜索这首诗的原文（怕记忆不完整，不准确），结果搜到了一则苏联笑话：

写到这里，想起来，即将到来的12月26日，是苏联解体的日子，这恐怕才是很多人心头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