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天一整天,从早到晚,有无数的人,通过各种方式,微博、微信、微信公众号后台留言、手机短信等,不约而同地向我报告一件事:
瞎爷,二月河去世了。
瞎爷,二月河去世了,你怎么看?
瞎爷,二月河去世了,你没事吧?
瞎爷,听说二月河去世了,我有点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他们就差说,二月河去世了,您节哀这样的话了。好像二月河是我们家亲戚似的。
有点像过去的耳报子,或者报丧的。
虽然有点搞笑,但也令我反思:
第一,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之所以读二月河,是受了我的影响。因为我在这里常常借二月河的小说说事,他们就自然地以为,我在思想上,和二月河有天然的联系。自然地,二月河去世了,我应该如山考妣一样。
第二,我一向,或者说我一直反复地说,我写这个微信公号,纯粹是为自己找一个出口,就像鲁迅说的,算是从地上挖一个洞,借此呼吸,所以,很少考虑它的其他影响,或者换句话说,我是为我自己写的。所以,写得散漫、随意,没想着不朽,也没想着著书立说,如果说有想法,就是讨人欢心,有人高兴了,打个赏,我拿着去喝个早茶,仅此而已。但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随意作为,多少还是有很多人受我的所谓影响了。这真的让我惶恐。自从我不再从事教书这个行当,我一直反复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再犯好为人师毁人不倦的毛病,但无形中,我还是这样做了。
这真的让我惶恐。
我用惶恐这个词,是不是有点矫情?
02
其实,我读二月河,只是读小说而已。我对二月河的了解,并不比诸位多多少。
即便是二月河这个名字,和凌解放这个人之间的关系,我也是在前几天,才偶然地想,这个笔名起的好,二月河开冰凌解,有气势。仅此而已。
倒是因为他的去世,我才在昨天,阅读了一些关于二月河生平的文字,获得了一些平常没有知道的信息:比如他73岁,出生在山西,当过兵,生活在河南南阳,40岁才发表作品,高中学历,一直留级,不愿意做官,一直生活在农村......
就像历史上的三家村先生,如果不是现在的资讯发达,他也许只会以作品行世,而不为世人所知。
古人常常说,读起书,诵其事,不知其人可乎?但中国文学里偏偏就有这样的传统,我们只知其书,不知其人。就像《三国演义》、《红楼梦》、《金瓶梅》、《西游记》《水浒传》,我们到现在也是不知道,或者说不能确定作者是谁,但我们把他们作为经典在诵读。
即便是英国的莎士比亚,人们到现在也在怀疑,历史上到底有没有一个莎士比亚,他到底是谁?
但唯一他只是以自己的作品行世,所以才凸显了他的作品的伟大。换个矫情的说法,他用自己的作品,用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手写的这500万字,为自己塑造了不朽的纪念碑。
03
盖棺论定,这也是中国的传统。但现在看来,很多人,即便是死了,反倒是对他的评价更多元化了。
或者换个说法,他如果不死,还好,没有人议论,一旦死了,评价会更极端化。所以我们说,时代变了。也许再过更多的岁月,我们,或者说和他同时代的人都死了,评价才能更客观一些。
就像前不久金庸的去世。现在轮到二月河了。
大清帝国的灭亡,距今才不过100多年,我们至今还生活在他们留下的疆域里,我们的饮食文化、典章制度、乃至思想意识,都在和他们一脉相承。打开电视,从甄嬛传到延禧攻略,他们似乎都还活着。
到底是他们活着我们的生活里,还是我们活着他们的生活里,有点像庄子做的蝴蝶梦。
04
对二月河和他的作品,一向有两种看法。一种是以朱大可、鄢烈山为代表。就如罗昌平在微博上所言:
世上再无二月河。虽说逝者为大,但朋友直言评价,这类作品从一开始就喜欢不起来,那股子津津于帝王将相励精图志的乡愿,以及本身以国师自诩,混迹于各种部委将府,乐忠于宫斗、房中术,甚或气功保护者,丝毫没有对文字狱,对专制,对拒绝文明进程做一点反思。朱大可则送了一个专制国家主义作家的标签。
这种观点的核心思想是,二月河的历史观是陈旧的,是只为君王唱赞歌,不为苍生说人话。而正确的史观应该是“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所以“劝君慎读二月河”。鄢烈山更是断言,凡是喜欢读二月河的人,都是相当皇帝,或者时候帝王师的人。因为二月河一个乡村冬烘先生,是在意淫帝王术。他说二月河是为帝王唱赞歌的奴才,迎合中国人期望明主圣君的下贱愿望。
对以上的观点,微博老道消息说得是:
@老道消息 :自由主义者可以用自己的视角写康雍乾,写一曲汉族知识分子的悲歌。二月河不过一转业军人,没上过大学,小初高都留级,一无家学渊源,二无名门师承,40岁自学成才,他没必要到达各位的境界,各位也没有必要在今天嚼这个舌根子。
与之相对应,另一种观点是:
微博上一个叫@阑夕 的作者,这样评论说:
#二月河去世#
从金庸到二月河的去世,最为激烈的争辩往往是重复和相似的,那就是从私人价值观的角度去评判其作品,并根据优劣分布的结论调动情绪资源。
之前在@押沙龙 那里瞅到一段话是这么说的:
「很多时候我和他们在网上的争论,真正的焦点不是对具体人事的好恶,而是我重视的很多东西,他们根本不在意。我觉得有些东西非常非常重要,但我觉得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乎。我一直吵来吵去,很多时候就是源于一种震惊:你们怎么会不在乎呢? 」
我以为很是扎心和准确。
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里提到过现代人类的自尊需求来自他在所谓想象的共同体中所能占有的地位,这种构建过程本身就是带有叙事性的。
金庸和二月河的评价待遇是相反的,因为前者是架空文学的集大成者,亦凝聚了几代人的青春记忆,否认武侠便是否认身世,这是很难的一件事情,而后者则是把历史小说当成官场小说创作,不仅混淆了现实主义与虚构主义,更是陷在帝王情结里如鱼得水,这是鄙视链下游的位置。
所以批评金庸不易——即使是素来擅长驾驭读者的黄章晋,在小心翼翼的写了篇大意思金庸没那么了不起的文章以后,遭遇了史上最严重的一场叱骂——但是批评二月河却是足够安全的,甚至可以说值得借题发挥,靠着划清界限来完成审美隔离。
但是对于一个市场化的作家而言,从其内容题材里提炼价值观作为判断素材,其实缺乏必要性,如果读者喜欢并能够从满清皇帝的励精图治里获得阅读快感,一个作家又恰如其分的满足了这种需求,那么便是一件合适且无害的事情。
很多人其实未必见得有多爱读书,却特别善于为书本赋予某种崇高的意义,忽略读者的自由选择,无限量的放大供给责任,最终创造出一条「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逻辑。
问题是你把火车站外边的「青年文摘」和「故事会」全都查封掉,那些读者也不会去改买「人民文学」和「收获」,跨越自主意志试图建立「你们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的标准,搁在半个世纪以前的文艺座谈会上面都是被一句「你算老几」给怼回去的。
也不是说二月河就有免于被评价的特权,只是评价角度动辄宏大无比——不是毒害百姓就是矫饰历史云云——而鲜见从具体文稿实际出发的商榷,委实不太体面,其层次和现在的年轻人在豆瓣把一众名著打上「三观不正」、「鼓励出轨」、「垃圾白左」是差不多的。
我当然理解二月河其实是一个靶子罢了,在对他的鄙夷和不屑背后,是知识分子一贯的哀怨矫情作祟,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种酸楚其实和一个后宫嫔妃长期没被皇帝翻牌子高级不了多少。
庙堂失宠,江湖过气,这份委屈虽然理应得到同情,但是拒绝接受现实的姿势,看了还是让人看到难受。
05
我的朋友,北大中文系的教授张颐武先生,在微博上这样说:
二月河故去,他的历史小说名气极大,也有很多读者阅读。他似乎在文学界是一个异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他的小说为当时转型时期的中国人提供了一种历史的阐释,一种来自民间的智慧对历史的理解,一种看天下的通达理解。他讲史很生动,尤其大家都感兴趣的清朝的康雍乾三代的历史写得很有神采,促成了后来对清朝的持续的兴趣。他的历史解释未必和专家的理解相合,但其实合乎时代的趣味。他故去,值得纪念。
张师这些年来,发声谈事越来越客观持中,被很多人讥为市侩中庸。我倒是觉得持中。
我好像更喜欢易伟的这段话:
1843年魏源《海国图志》出版。这位“睁眼看世界”的先行者说:“执古以绳今,是为诬今;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诬今不可以为治,诬古不可以语学。” 对当代人物少用历史眼光去评,对历史人物莫以当下意识去论,这也有点像李尔王问格罗斯特:“你如何看待世界?” 盲人回答道:“我满怀情感地去看”。
06
前几日拍摄《末代皇帝》的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去世,我曾经写到:即便是被奉为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旗手胡适,接到逊位皇上溥仪想见他的消息,还是激动万分。本来双方约定,互称先生,不跪拜。但等到胡适进了故宫,见了溥仪,还是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万岁。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毛泽东绕着故宫的城墙,绕墙三周,始终没有进去。为始不是一种历史的进步。尽管这种进步很缓慢。
我曾经多次引用周有光先生的那段话:不要用中国的阳光看世界,而要用世界的眼光看中国。
这位百岁去世的老人,显然比我们大多数人更有耐心。
07
微博上,@我讲旧常识 说:
按照金庸的世界观,凡是依附朝廷的都是三流败类;在二月河的世界观里,皇帝的意志即帝国的国家意志,凡是挡道的都是不顾大局。
我高中时历史老师,在隔壁要高考的文科班每天讲历史唯物主义,在我们班讲马基雅维利。他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批判二月河的帝王将相叙事。现在想来XX王朝之流,真的比君主论差远了,low。
媒体人段纲说:
康乾盛世,清朝国力居世界第一,这要归功于中国雄厚的基础。以往历朝历代,中国国力都是世界第一,世界第一不是满清创造的,继承而已,还没继承好。明朝经济总量占世界45%,清朝约占30%。相对于清朝统治下中国将近三百年的闭关和停滞,西方国家创造了现代文明,实现了工业革命,中国远远地落后了。
也是媒体人的朱学东说:
二月河去世了,实在惭愧,我没读过他的小说,但当年看过他的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电视连续剧很好看,从上到下,似乎都喜欢,尤其一些领导喜欢,翻案,给皇帝翻案。想来小说也应该好看。不过,好看也就是好看,这只是作品评价的一个纬度。我没读过,自然不敢胡说。
就历史而言,康熙雍正算是勤勉进取之君,不过盛世背后,中国传统社会的禁鉗之力也已真正登峰造极,不过一代之后,至嘉庆,已是回天乏力了。
对于二月河去世而言,用鲁迅的话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正常。愿他早登极乐。
08
古希腊的哲人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作为这条河流里的鱼,命运却是无可奈何,因为他跳不出这条河。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二月河的阅历、学识固然不能为未来指出一条新的方向,但在中国历史文化的河流里,他无疑是高级、高明的。
他之所以把《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的皇帝三部曲,称之为落霞三部曲,无非就是想表达一种思想:
落日余晖——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任何希望借助帝王权术绑架民众意志实现所谓伟大复兴的个人梦想,都只能是刻舟求剑,痴心梦想,痴人说梦。
历史可以回顾,但掌握历史走向的人,不能往回看。
就如圣经里大洪水创世纪的预言:别回头看,回头你会变成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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