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服娃 | 被调解的杀人案背后

中秋假期，河南鲁山县检察院被媒体包围了。

他们对一起未成年人强奸案件的处理，引发了漫天质疑。

检察官将双方父母叫到一起，联系当地调解委员会对双方进行和解。最终，双方父母“冰释前嫌”，自愿签订了和解协议书，嫌疑人小赵的家长赔偿了受害者父母8万元。

“调解”迅速成为贬义词。

很快，人民群众又找到了鲁山县另一个案例。半年前，该院还曾调解过一起故意杀人案。

高一学生李某某犯了故意杀人罪，检察官介入后促成双方和解，最终李某某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之后被取保候审，转入新学校就读。

这个发现，再次将鲁山县检察院推上风口浪尖。很多人调侃，强奸和杀人都能调解，鲁山县可谓法外之地。

细心的人发现，两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都是未成年人。鲁山检察院对于强奸案的调解是否合规依然还在调查中。

但公众对于故意杀人案的调解，可能被误解了。

1 

因为案件涉及到未成年人，鲁山县检察院在信息披露上十分谨慎。

不过几位知情人士和波服娃确认了这个案件的核心事实：

16岁的李某某没有把对方杀死，而是造成轻伤；李某某故意杀人的动机，是遭受到了对方的校园欺凌；检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议，也得到了法院的肯定。

无法忍受校园欺凌的李某某，选择了反抗。更重要的是，反抗没有造成对方重伤或死亡。从这个角度看，鲁山检察院的处理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调解，鲁山县检察院还做了以下几件事：

1. 对李某某进行心理疏导和干预；

2. 将李某某转入另一所高中就读，继续完成学业；

3. 对相关教育部门存在的管理漏洞提出检察建议，促使其规范管理。

这些措施让16岁的李某某没有受到二次伤害。这个案件后，鲁山县发起了“中小学生校园欺凌综合整治专项活动”。

这并非为他们洗地。但校园欺凌程度，可能被我们被严重低估和忽视。这种背景下，鲁山县检察院所做的工作，着实不易。

这件事情上，我们可能真误解了这个基层政府。

2

1982年，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挪威北部先后有三个男孩自杀，他们年龄在10到14岁之间。他们自杀的原因是：

无法忍受长期的校园欺凌。

媒体报道后，挪威全国哗然。政府急忙寻找对策，幸运的是，他们拥有全世界最权威的校园欺凌研究者。

1978年，挪威的欧维斯教授率先开始系统研究校园欺凌。他做了第一份科学的校园欺凌调查。从未被人注意过的黑暗角落曝光了：

在调查了13万名孩子之后，他发现7到16岁的儿童中，9%遭遇了校园欺凌，有7%是施暴者。

校园欺凌这个议题才开始被各国关注。美国人也是那时才发现，三分之一的孩子竟然有过这种遭遇。

中国直到2016年才关注这个议题。当年4月，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下发的《关于开展校园欺凌专项治理的通知》中，校园欺凌才第一次被写入官方文件。

在此之前，中国的官员、媒体和学者甚至不会区分校园欺凌和校园暴力。

欺凌不仅仅是暴力伤害。谩骂、嘲笑、取绰号、孤立也是欺凌。

挪威立法之后，欧美各国都已经出台了相应的法规，美国各州都已经通过反欺凌法。但中国实际操作中只有《刑法》可用。

按照刑法，14-16周岁只有故意杀人、强奸、投毒等罪名才会负法律责任，也就是说16岁以下，大多数暴力行为是在刑法调整范围外。

长期忽视的结果，就是中国的校园欺凌已经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了。

2015年，云南3名7岁男童对班上10名女生、13名男生进行“体检”，用手指、木棍插入女生的阴道、男生的肛门。

2015年，安徽省蚌埠市怀远县的家长发现，自己的孩子偷钱给副班长进贡，如果不给，会被对方逼着喝尿和吃粪便。

我追踪了一下，施暴的孩子和家长，没有受到惩罚。

校园可能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原始森林。对很多农村的孩子来说，这个原始森林又更残酷一些。

北大的研究员们调查了1.8万名农村学生后发现，16%的农村寄宿学生遭遇过校园欺凌，比大城市高了7个百分点。

3

相比其他人的无所作为，鲁山县检察院所做的工作，无疑是开创性的。

我们必须承认，小孩子就是会无缘无故欺负他人。

减少校园欺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将责任落实到人。

瑞典1993年修改学校法，规定了教师有预防校园欺凌的义务，以防止任何形态的欺凌行为对学生造成伤害。

在美国华盛顿州，每个学区都有一个人还专门做反骚扰、反恐吓以及反欺凌政策的联系人，新泽西州的学校则有校园欺凌事件专项处理小组。

校园欺凌的伤害可以被降低。

欧维斯的欺凌预防项目推行的学校，让校园欺凌确实下降了50%。多项研究证明，教师的态度和行为，对于校园欺凌水平高低有重大影响。

2002年秋季，挪威总理发布了一份反欺凌宣言，发起了一场两年的人民战争，推动政府和学校采取措施应对校园欺凌，到了2004年，欺凌明显减少。

但就在2004年这场运动结束之后，校园欺凌死灰复燃，又开始直线上升，而且有恶化的趋势。

20年后，欧维斯教授又做了一次调查统计，他失望地发现，随着时代发展遭受校园欺凌的人上升了50%。也就说至少七分之一的孩子会被欺凌。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斗争，所有人都丝毫不能松懈。

如果校园欺凌得不到解决，十年后，就会成为所有人的麻烦。

英国学者早就发现，当年在学校里欺凌别人的人，到了30多岁时，依然有将近20%的人会欺凌别人，有超过60%的人有高度侵略性，20%的人会走上犯罪道路。去年，温州一位遭受了九年校园欺凌的女孩决定反抗，她把施暴者告上了法庭，并且最终赢了。媒体问她什么感受，她说：

我今天在他一个人身上讨回来些许，不过我的人生也不能重来了。

在更多人的人生被毁之前，我们得做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