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夏至。据说这是每年的转折点,这天过后,太阳会走上一条回头路。
夏至前,中国股市就迫不及待地走上了回头路。
前天是2015年的股灾三周年。纪念股灾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就是在三周年日,把所有股票打折销售,让历史重演一遍。
于是前天股市,下午千股跌停。但兽爷的好朋友你包叔看上去却很高兴,他说他的股票下午一点都没跌——因为上午就跌停了。
辩证法奠基人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中国股市告诉我们,具有中国特色的股民,可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股灾不可怕,可怕的是市场没有逻辑。有人说,三年过去,本来想系统总结一下经验教训,结果发现经验没多少,教训又多了。
大家像蝼蚁一样勤勤勉勉活着。一会儿股市过山车,一会儿楼市一声雷,一会儿汇市大跳水。
股、房、汇,这三个交易市场,是一个国家金融的命脉。
但身处这三个市场的人们,大起大落得太快。一会哭成狗、一会笑出猪叫、一会气到打鸣。
我似乎明白更多的人,为什么焦虑了。
1
2007年初秋,兽爷在大望路上班。一个中午下楼吃饭,接到驻马店公交售票员二姑的电话。她激动地说:
马上开奥运了,北京气氛热不热烈?奥运是中国百年不遇之行情,老天爷赐予中国人的红利。中石油上市要不要追?
焦虑其实是属于全民的。连驻马店人民都焦虑首都人民享受的奥运红利。
那天之前,我参加地产商的闭门会议。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拿着话筒对所有人说:
股市6000点只是起点,涨到8000点没问题。
我前面坐着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一个研究员。听张颐武大放厥词,忍不住插他一嘴:
放屁!不懂股市别瞎说!
插完,这位英雄事毕拂衣去。
中石油在那年10月下旬启动A股发行。顶着亚洲最赚钱公司光环,中国十分之一股民参与了打新。发行冻结资金3.3万亿,接近那年中国GDP的七分之一。
2007年11月5日,中石油在上交所挂牌,开盘价48.62元,较发行价格疯涨了163.23%,总市值7.11万亿元,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上市公司。
二姑把给儿子买车的钱,都砸到中石油上了。她期待着一辆A4进去,A8出来。
股灾在第二天来了。“8000点不是梦”的中国股市,走上连绵不断的下跌之路。一年后中石油连发行价都没保住,174万散户、1700亿资金被套牢。
很多年后,二姑闭口不谈中石油,连炒股都不谈了。前年初夏,二姑儿子二狗给我打电话,说自己春节前买了一辆吉利,他妈说是用清仓中石油股票买的。
二狗还说:人民日报说A股的4000点只是起点。我跟他说这个全球最大赌场,少数人吃肉,大部分人挨饿。
他听了。踏踏实实开着吉利去配资炒股了。没过几天,股灾又来了,牛市结束。
所以大家知道前天为啥A股千股跌停?因为我驻马店的小舅子前几天又给我打电话问:
该不该买独角兽工业富联。
2
牛熊互搏,人来陪葬。别说散户,就算是股神或大佬,一不留神,也是蝼蚁般明灭。
2015年10月23日,国信证券总裁陈鸿桥用一根电线,把自己吊死在家里的阳台外面。那一年他49岁。
有传言说他写下五字遗书“请勿扰妻儿”,被国信证券发文辟谣。
夜壶最终是要回到床底的。就像《琅琊榜》里,皇后买通太医陷害静妃,东窗事发后太医被皇帝处死。誉王说:
这太医做这个选择时,就已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中国资本市场一直玩的是大票,刀口上舔血。平民出身的夜壶或者太医,善终者寥寥。
被停刊的商务周刊当年写过一篇文章,题为《牛市堵窟窿,熊市抓坏人》。牛市一来,多少濒于倒闭的公司堵上了窟窿,起死回生。
到牛熊搏命大幅震荡时,则像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四渡赤水、飞夺泸定桥,能坚持下来的无几。
2015年的股灾,在股市调整前三周里,政府一直没闲着,推出了十六道金牌救市。国家队和私募界大佬纷纷表态,全面唱多抄底行情。
结果也都知道了,证监会的救市行动三人组——副主席姚刚、主席助理张育军也被抓;陈鸿桥自杀,阎峰、赵大建等人失联。
十一年前的股灾过后,证监会副主席王益也跌落了,魏东自杀,汪建中被抓。
更长远一点来看。开创了中国证券业的管今生、汤仁荣、魏文渊们也是集体陷落的;唐万新,牟其中,顾雏军,褚时健,李经纬,这批企业家很快风起云涌,也很快坠落。
正在举办世界杯的俄罗斯,在经济转型期也曾有大把夜壶。
苏联解体后,经济崩盘的俄罗斯,在1995年推行“债转股计划”政策。受当时总统叶利钦青睐的银行,只要向缺钱的政府提供贷款,就能够获得一部分国有企业股份。
这波史无前例的私有化浪潮里,之前被苏联工业部门掌握的、对俄经济发展至关重要的资源性企业,纷纷被私人银行家收入囊中。
梅纳捷普银行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当时以3.1亿美元,拿下了油企巨头尤科斯78%的股份,这些股份当时值50亿美元。
联合银行总裁别列佐夫斯基以1亿美元收购了石油巨头Sibnet。后者当时值30亿美元。
这些私人银行家都一夜暴富。福布斯2004年富豪榜上,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俄罗斯首富。
普京上台后,拿这些寡头开了刀。霍多尔科夫斯基被判刑,别列佐夫斯基死在伦敦近郊寓所里,其他寡头也纷纷消亡。
旧式寡头倒下,新寡头涌现。几千年来,历史车轮总是重复着轮回。故事在开始时,就设定好了所有结局。
3
股灾三周年之后,马上就是宝万之争三周年了。
2015年7月,为了保卫股价,陈鸿桥的北大同班同学郁亮,宣布要以100亿元回购股份。郁亮一定没有想到,他的这举回购,引来了姚振华的觊觎。
为了救市,保监会在那年7月8日下发一纸文件,放宽了险资入市的比例。
两天之后,有了充足子弹的姚老板,用前海人寿举牌了万科,在随后半年里,调动了主力部队钜盛华,并拉上21家金融机构,围猎万科。
姚老板一战成名。随着安邦助燃、恒大加火,群英战老王和郁亮,万科江山急转直下。
吃瓜群众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场天翻地覆的大戏,三年后会以姚老板兵败山倒、保监会主席项俊波入狱草草收场。
2016年两会的时候,项主席当着证监会刘主席的面,对记者不知深浅地说:
保险资金是重要的机构投资者,举牌越多,刘主席越高兴。
刚刚履新不久的刘主席当时没有说话,9个月后,他抛出了轰动朝野的“妖精论”。
上周,项主席的案子在常州开庭。多日不见,项主席头发掉了不少,人也瘦了许多。和他的老朋友吴老板一样,项主席当庭认罪、悔罪。
法院认定项主席受贿1942万元。这些钱,刚够在北京四环内买套大平层。
独立女性还是那个独立女性。
前几天网上热传一组独立女性和老王的艺术照。照片里,老王骑着二八自行车,载着独立女性,钻进小树林。
老王穿着白衬衣,脖子系着条黑丝袜一样的针织物。满脸褶子和老年斑,明净动人,就像我驻马店村里80岁的小邓子。
几天后独立女性才发飙。她说照片泄露很伤心,侵犯了肖像权,要用法律手段维权。
心疼她三十秒。如此弱势的独立女性,让我开始反思,老王退休后,我们对独立女性的关怀太少了,让她只能用频频打官司的方式上头条。
前不久,独立女性通过老王,又约到了时下风头最劲的杭州老板舒服哥。
老王英雄一世,到头来也就给人当了一把夜壶。
电影《艋舺》有句台词,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是风。人生最大的悲剧性,就在于这种不自知。
4
如今的中国,相比2015年股灾时,似乎多了一点点外患。
前有独角兽回归,后有贸易战重启。这些热词好像没一个是好消息。不过央行行长易纲先生连夜答记者问,归结为“投资者情绪性反应”。
股灾是散户情绪影响。看看大家自我麻醉的样子,还说这届散户情绪不行。
统计局最新公布的数据来看,今年前5个月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比前4个月回落0.9%;前5个月民间投资增速,比前4个月回落1.3%。
所有行业都低于预期。汽车行业,和地产政府主导的基建也在放缓。2017年上半年,全国只有6省1市是赚钱的,其余25省份都是巨亏,整体财政缺口达5万亿。
就连消费数据也在大幅下滑。2018年5月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幅8.5%。上一次这么低的时候,还是2003年非典的时候。
消费数据可以反映老百姓储蓄和杠杆情况。那么,钱都去哪了?还是房地产。
在楼市一轮轮去库存中,老百姓手里的钱都变成了冻产——房子,消费渐渐枯竭了。
经济减速已无争论。高增长时代,大家焦虑更多来自他人的成功。看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成功故事,生活还是这么糟。
经济减速,大家对自身失败的痛苦,可能有更切身的体会。
夜壶效应还在继续。唯一欣欣向荣的,还是房地产投资;唯一坚挺的,还是房价。
一些人卖掉股票,凑钱参与上海、杭州、南京、成都、西安几个楼盘的验资,侥幸地躲过了股市的大型车祸现场。不得不佩服鲁迅先生的远见:
中国终于成了两个时代,一个是暂时当稳了房奴的时代,一个是想当房奴而不得的时代。
截止至6月中旬,全国各地发布的调控政策数量就已经超过了115个。仅4月份,全国各种房地产调控政策合计多达33次,25个城市与部门发布调控政策。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5月一个月,碧桂园卖掉了770亿元的房子。按照去年的排名,770亿销售额可以排到第25名。碧桂园和恒大在前五月加起来卖掉了六千万平米,相当于整个莆田市的面积。
三四线城市的土地出让金增长已经远远超过一二线城市,杭州已经快赶上上海,郑州房价都快和北京倒挂了。
全国的楼市库存规模跌回六年前,仅需9.8个月的时间就能卖完存货。成都和西安摇完号以后,省城的大门也在缓缓关上,把资金推向更遥远的地级市和县城。
建行领导刚说,控房价是叶公好龙。真控下来,所有人都要被吓尿。
什么“18年周期”、“刘易斯拐点”、“明斯基时刻”,曾经被资本主义反复验证过的经济理论,在房价面前都失效了。
1996年,《中国可以说不》出版,狂销300万册。如今有人说,中国又在说不:我们不鸟经济规律。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最后你上了谁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