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高考的第一天,安徽大别山深处的“高考工厂”毛坦厂中学学生,将结束一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坐着车牌号为“91666”的大巴奔赴考场。
而在一个月前,北京史家胡同小学的学生们在奥体中心开了自己的校运会,多位奥运冠军坐阵,比赛解说员是央视骨灰级名嘴宋世雄。
小学常常被称为“人生的起跑线”。但很多时候,大部分人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上。
即便在北京,学校也被分为“牛小”“普小”“渣小”,学生被分为“牛娃”“奥牛”“英牛”。
史家胡同小学这样的“牛小”,2016年花了615万请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来对学校品牌进行提升;2017年史家胡同小学花了147万,请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指导三四年级的学生,把语文课本改编成课本剧……
这些支出,并不在东城区教育局的财政拨款内。“牛小”花钱如流水,钱来自何处,教育财政专家可能都说不清楚。
北京人大附中的校长刘彭芝有一次对外介绍学校的素质教育时,骄傲地说人大附中有300种选修课,台下一位农村小学校长反驳道:“有钱谁都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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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黄寺大街28号院和黄寺大街24号院相距不到两百米,硬件配套也几乎一样,但是二手房的价格,一个是14万,一个是9万,是北京相邻小区价差最大的。
这大概是北京学区房价值最直接的体现,就因为一个在朝阳,一个在西城。
在学区的鄙视链上,海淀、西城和东城的优越性无可比拟——朝阳无学区,至于丰台石景山,有学校吗?
2017年清华北大录取人数前十的学校全部来自于海淀、西城和东城。这10所学校共585人进入了清华北大。可清华北大在北京计划招生也才553人。
所以,西城区才会出现文昌胡同46万的天价过道学区房。真正的学区房,高考这三天是没有手机信号的。
多校划片的政策,曾被看作畸形学区房的终结。
购买学区房不再意味着可以进入指定名校,还需要再次电脑派位,因此学生的择校空间变窄。同时,在推优被叫停之后,特长招生也将面临取消。
但是划片的规则是什么,还没人知道,这是一只点石成金的手在操作。
作为最早宣布正式实施多校划片的朝阳,明确规定2017年6月30日后取得房产证的房子将不再对应一所学校,而是根据所在片区统筹分配。这个政策让朝阳教育高地珠江帝景的二手房,一个月内每平米跌了1万元。
某种意义上,教育局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一个强势部门。交通拥堵的时候,大家呼吁教育局出来管管学校周边的交通;房价控制不住的时候,又让教育局出面来控制房价。
紧跟朝阳区脚步颁布多校划片细则的还有丰台区。2017年9月1日起,二手房的买家将通过多校划片派位方式入学。
但是随着2018年小升初工作基本结束,朝阳区代号630、丰台区代号901的多校划片计划均宣布胎死腹中,依然实行单校划片。
唯一实行了多校划片的是西城的三所试点小学。然而这三所学校多校划片的名额是新增的,不影响原来单校划片的任何家庭。
教育部已经规定,要求要逐步压缩特长生招生规模,2020年前取消各类特长生招生。事实上,家长们发现,2017年的招生计划里,西城区特长招生和直升学生的比例反而上升。
多校划片,本质上是“拍卖+摇号”。想进好学校,不仅要买学区房,而且要祈祷自己的运气好。
没有人愿意告诉自己的孩子:“对不起,你上不了好学校,是因为你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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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缴纳阶级固化的“过路费”。
2012年9月3日,《北京晨报》的广告版发布了一则不起眼的《注销公告》,北京奥数培训最牛的民办仁华学校申请法人注销。
北京在1998年取消了小升初考试,希望借此实现教育公平。但是人大附中顶风抗命,搞了初中部,借道民办仁华学校招收尖子生,仁华因此被称为最牛“占坑学校”。其他学校纷纷效仿,开设初中部,奥数从那时开始泛滥,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实现跨越的通道。
后来,奥数引起了普遍的反感,这个特殊通道很快被关闭。“就近入学”政策催生的学区房,成了另一种占坑的方式。
九年义务教育免费了,家长省下钱去买学区房了。
2013年,想把儿子送进公立小学的韩美丽伪造了暂住证。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候,这位母亲被抓进了看守所。之后有位好心人介绍了丰台一所民办学校给她的孩子,但是韩美丽非常犹豫。在教育这件事上,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5月下旬,年营收5亿元的粉笔网CEO张小龙说,我在北京仅个税就交了400万,加上企业各种税,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没有享受任何福利待遇就算了,为什么连孩子上个私立学校也不让?
两天后,他六年前的几则微博被翻出,遭遇漫天批判。很快,张小龙道歉,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解决不了问题,却解决了提问的人。2003年山东三女生起诉政府部门,控诉高考录取上的地区差异。第二年,北京和上海就自己出高考卷,自己去玩了。
粉笔网一年纳税8000万,CEO张小龙的孩子却因为五证不齐不能顺利幼升小。他在微博上发飙,本质上还是觉得教育资源至少能给财富倾斜一点。
但北京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咆哮。
1953年,教育部确定了194所全国重点中学的大名单,只有4.4%的学校能成为重点,享受财政的倾斜扶持。优质的教育只能少数人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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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受益者愿意承认这种特权。2017年,18岁的北京高考文科状元说:
“农村地区的孩子越来越难考上好学校,像我这种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衣食无忧,家长也都是知识分子,而且还生在北京这种大城市,所以在教育资源上享受到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是很多外地孩子或农村孩子完全享受不到的。”
这么自醒的年轻人是稀缺的。那些受益者不仅不愿丢失一点点利益,连承认都是不愿意的。
成绩之外,进入名校有很多的通道。以前是共建生、条子生,后来逐渐转变为特长生和直升学生。从按特权分配,到按财富分配,教育过去一直不是可以被平等分配的资源。
1953年,周恩来视察101中学时说,干部子弟不能变成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两年以后,干部子弟学校的特权被取消,教育资源逐渐货币化。特权转变为“共建生”“条子生”。
北京几乎所有的好学校都在共建名单之列:北京八中与中国银行、广电部、公安部、人民银行、国家经贸委、银监会;北京四中与总参、北大医院;史家胡同与外交部、中石油、中石化;实验二小与新华社、中国银行……
不过十八大后,教育改革成为深改组重中之重,构建公平、科学的教育体制机制是中国教育改革最重要的目标。像共建学校这种对优质教育资源的追逐方式就越来越难了。
只是每一次新政策,都会被智慧的人民群众迅速攻破。既然就近可以入学,那么就有人愿意花46万/平米的价格买一个过道。租售同权的政策出来后,很多北京家长卖掉其他地区的房子,到海淀和西城租房,导致了海淀已经无房可租。
基于教育公平化的中考锁区,其本意是不让全市优秀考生都流入海淀、西城二区。然而事与愿违,中考锁区后,只有从小学就拥有海淀学籍,才能考上海淀高中,于是家长们绞尽脑汁要买海淀的学区房。
多校划片的政策发布之后,教育资源最丰富的西城区学区房并没有下跌,家长都希望能在2019年之前挤进西城区,所以这一段时间来,西城学区房的房价在不断上涨。
你包叔的好友兽爷说:“学区房的存在证明,房子比学习重要,这不就是新的学习无用论吗?”
但家长们不这么看,尤其是中产。他们不想通过创新和冒险实现晋升,而是把保住社会地位的希望,都寄托在砸锅卖铁买一套学区房给下一代上学的捷径上。
可世界上,尤其是中国,哪有在起跑线上就万无一失的人生呢?
2017年,清华北大录取率最高的是人大附中国际部。36个外籍学生,16人考入北京大学,16人考入清华大学,3人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录取率100%。
唯一奇怪的就是,这些外籍学生都长着中国人的脸。
你包叔有个著名企业家朋友,给清华捐了两个小目标,就为了以后自己的孩子能有机会上清华附中。后来他算了笔账:去中美洲300万人民币可以买个中型岛屿,在岛上建国,然后宣布建交,做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别说捐款,比买西城区的学区房成本还低一点。
300万,也就是鸟巢一天的租金。
史家胡同小学很遗憾,只能在奥体中心开校运会。因为那天鸟巢被育民小学租走了。
巴尔扎克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努力。不过那是西方人的速度,中国速度显然要比他们快很多。看看我们,连开个运动会都这么讲究。